容市隐诧异,对梁孝先也不是没有有所耳闻,当时只觉得他率直忠勇。如今看来,又岂止。不仅路子简直是野的霸气,而且胸中亦是有一片谋略天地。
只是眼前情况还得斟酌,不动声色道:“下官今日上午才与左相长谈,这到晚间,便倒戈。恐是有些说不过去吧。”
梁孝先未回答容市隐的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折子,扔在了容市隐面前。
容市隐打开,越看眉头皱的越深。上面桩桩件件,皆是陆坤的罪行。而且不论那一件,单拎出来,都足够将陆坤置于死地。
“梁将军,为何要给我看这些?”容市隐强作镇定的问道,可话里却没有半点底气。
隐在桌布下的手早已握成拳。并非是他为陆坤所做恶事而气愤,而是对自身处境的忧虑。他如今看了这些,梁孝先又岂有让他脱身的道理。
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这趟浑水,他已陷在其中了。
梁孝先看着容市隐的反应,微微一笑道:“不出半年,高楼亭阁将不过是荒草古迹。如此,你还愿意跟着他?”
“梁将军觉得下官有的选吗?”容市隐道。
“那确实没有,但不过你放心。跟着我,我也不会令你做太过苛责之事。”梁孝先道。
“那梁将军,就不怕我假装向您投诚,然后再去告诉左相?”容市隐又道。
“你以为那陆坤不知道我在搜查他罪证?只是他知道,就算我现在知道他的罪行,也扳不倒他。”梁孝先不屑的叹口气,又道,“而且,你这娃娃若连这点儿利弊都拎不清。不如早些回家种田去,混什么官场。”
容市隐低头未再答话,却也知他话虽说得直白。但其中道理,却并无纰漏。
梁孝先收了摆在桌子上的折子,道:“好了,你就继续假装依附陆坤吧。过几日,我会寻机会往你府上安插几个人。此后,通过他们交流便可。”
说完,不待容市隐回答,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迹。
容市隐看了看地上四分五裂的花瓶,正要唤人进来时,忽想起梁孝先起身时随手拾起把玩的瓷片。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多大人了,怎的还玩这种把戏。
……
“将军,对他交了底,您不怕您这些年的心血付之一炬吗?”封宁雄跟在梁孝先身旁担忧道。只那忧愁如何也与那张刚毅黑亮的脸不符。
“老夫在这沙场官场辗转了半辈子,要是连这点儿识人之明与胆量都没有,岂不是白混了。”梁孝先笑着答道,微微思索了一下,又道,“这孩子很聪明,与那老东西还是有几分相像的,只是却也被那老东西害的苦了些。”
封宁雄不解,梁孝先也不管他,自顾自说道:“那孩子功利心太重了。让他介入此事,其实除了扳倒陆坤。更多的还是想让他睁眼看看清,打磨打磨。”
“您说的老东西是哪位,和容学士有关系吗?”封宁雄憨憨的问道。
“那孩子父亲是我旧相识,这些年只是从老友跟前听说过他的事情。”梁孝先答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将军要如此帮助容学士。”
“要是只因为他父亲,我可能还不帮了。”梁孝先笑笑,正了神色,“我只是不忍看那么好一苗子入了歧途,他应当更有作为的。若真放任他胡来,假以时日,于这天下生灵将又是一场磨难。”
梁孝先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月,叹了口气道:“一个陆坤已经将这江山折腾的够呛,再来一个,苦的还是百姓啊。而且这朝中不论大小品阶,都各有党派。现在,唯有这容市隐,能为我添最后一把火了。而且陛下说得对,这一潭死水,也该有一个人搅一搅了。”
梁孝先虽是如此说辞,可他却也知,这棵苗子究竟会长成怎样,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容市隐的执念太深。
……
酒楼雅阁。王宝因斜倚在二楼靠窗位置的雅阁里看着底下的戏台,怀里揽着位穿着清凉、眉眼含春的红衣女子。指间握着一杯酒,眼里是一派邪逆猥琐。
若不是面上的那张脸,洛青云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这人便是朝中以刚正不阿而闻名的王宝因。原来不过是装出来的,心下也生出些厌恶。却不敢显露。
“消息当真属实,那容市隐归附陆坤旗下了?”王宝因的手在红衣女子身上不安分的动着,眼睛抬都未抬的道。
“据下官所知,此事千真万确。”洛青云小心翼翼答道,看了一眼王宝因脸色又道,“而且左相已经将审查赦免的差事给了容市隐。”
“有意思。”王宝因吐了红衣女子喂来的葡萄,勾唇冷笑,“这容市隐枉本官还以为他是个识趣的,看来也不过如此。”
“那依大人看,可要出手?”洛青云凑近一些道。
“不必。有人肯定比我们更着急。坐山观虎斗可比看戏精彩多了。”转头在怀中女子的脸上亲了一口,调笑道,“你说是吧,美人儿。”
……
次日,容市隐刚下朝回府,便有人来递上拜帖。道是左相家陆公子求见。
容市隐皱了眉头,陆梵安求见他有何事?他们不是能聊的到一处的人。
然而人都已见到了门上,不见也说不过去。只能无奈道:“请陆公子进来吧。”
话音未落,陆梵安已至门口,道:“不用请了,本公子已经到了。”
容市隐微微皱眉:“陆公子不知这是循的哪家的礼,尚未通报,已登堂入室。恐非君子所为吧。”
陆梵安已习惯了容市隐沉闷古板的性子,自顾自的寻了个位置坐下道:“怎的没通报,拜帖这不在你桌子上摆着呢。而且我算准了你会让我进来。既然结果都是要进来,何必平白让我在外面晒半天。”
容市隐见他搬出一套歪理,也不欲与他多争辩,只道:“那陆公子此次造访寒舍,所为何事?”
“给你。”陆梵安掏出一封手谕,笑着道,“从今儿起,大理寺审查大赦之事,你须得带着我。”
容市隐看了半天那份手谕,还是不太愿意面对事实。又不是逛花街柳巷、游山玩水的事儿,带着陆梵安做什么。正经的办案带着他,怕不是也要成儿戏了。
容市隐眉头皱的更紧了些,这双面人的身份他还尚未理清。此时,又要应付这贵公子,当真头疼。
“容大人不要愁眉不展了。反正此事已成定局,除非你去找我爹。告诉他,我觉得你儿子是个纨绔,我不想带着他。”陆梵安看见容市隐眉头皱的跟打了结一样,凑过去嬉笑道。
容市隐暗自惊疑,却也不免好笑。自己在人前,几分笑、几分忧,向来都是算计好的。唯独在陆梵安面前,几回都未收敛情绪。
许是因知晓,无论自己怎样表情,就算真有不妥之处,那人也懒得动心思去猜吧。
陆梵安见容市隐依旧不言语,以为是嫌弃自己会给他添麻烦。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道:“容大人你也不必担忧,我虽平日里好玩儿。但面对正经事儿,是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到时候,就让你见识见识我断案的魄力。”
容市隐看着眼前大言不惭的人,道:“陆公子审案卷的能力,若有口才的一半,容某必定不会忧心。”
陆梵安反应过来,这就是明着嫌自己吵呗。
知道自己争不过容市隐,只学着对方道:“容大人这话可就不对了。小爷我这是活泼有趣儿。总比沉默不言整日只会板着脸的人强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面瘫呢。再给拉去医馆里,可就贻笑大方了。”
容市隐斜斜瞥了陆梵安一眼,道:“贻笑大方事小。只容某掌着大赦的印章,万一有不轨之人觊觎,凭着这张脸吓走那些歹人也是好的。”
陆梵安在心底暗叫不好,容市隐一定是知道自己的目的了。昨日里怎么就没防着他呢,当真是大意。
为了秦名,豁出去了。
陆梵安扯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讨好道:“哪里的话。容大人笑起来是堪比春日百花艳,不笑时,也自是如枝上寒梅香。这般俊朗无双的人物,若我是个女子,都要为之倾倒,怎么可能会吓人。容大人请放心,只要我在一日,一定不会有让歹人近身的机会。”
容市隐看着陆梵安讨好的笑脸,一阵恶寒。为自己以后的日子生出了几分担忧。
第7章 我渡你
去大理寺正式审查旧案的前一日,容市隐同陆梵安一同来了大理寺。二人未带侍从,也未着官服,只守在门口偏僻处暗中观察。
看到宣旨太监出来后,容市隐不轻不重的踢了一下在一旁草丛里斗蛐蛐儿的陆梵安。陆梵安尚未来得及发火,便被容市隐直接拉着,从侧门偷偷溜了进去。
陆梵安小声问道:“明日才正式开始审查,怎今日就要来一趟?还这般鬼鬼祟祟。”
容市隐观察着周围环境,并不多解释,只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陆梵安不再多言,小心翼翼的跟在容市隐身后。引开侧门守卫,二人来到院中。恰好听见偏厅里有人说话:“这大赦天下本是我大理寺的差事,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非要指派过来一个翰林院的毛头小子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