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团种种,纵使容市隐一个心能做九个用,可他又如何猜得透人心。况且是与他时隔几十年,未曾亲历的旧事。
尚未入深渊,已见深渊寒。这诡谲的官场,未来每一步,恐都是步步维艰。
容市隐低头苦笑,可脸上却尽是悲凉。
正思虑间,忽然,一个风风火火的白色身影撞到了容市隐身上。本能使然,容市隐伸手接住了那团庞大的白色。却不想,竟被一股蛮力撞得站立不住。
抱着那团白色一同滚倒在了街上,容市隐方才看清,自己怀里的是个什么东西。
因被对方压着动弹不得,他就着躺倒的姿势嘲讽道:“我原以为是个什么东西,原来竟不是东西。”
陆梵安趴在容市隐身上,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挣扎着半直起身子,可待看清对方的脸后,欣喜道:“美人……哦,不,容大人。”
陆梵安看着容市隐又要变脸,忙识趣的换了称呼。
容市隐见陆梵安大有就着这个姿势叙旧之意,冷飕飕的开口道:“陆公子就打算要一直这么趴在在下身上聊天吗?”
经容市隐一提醒,陆梵安也发现了二人的姿势并不甚雅观。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四肢并用的从对方身上爬了起来。起身时为借力,一手摁在了容市隐肋骨处。
容市隐闷哼一声,脸上略有痛苦之色。
陆梵安见状,忙将容市隐搀起来,有些愧疚道:“容大人,你没事儿吧?”
容市隐很想翻个白眼,这人可真真儿的是个祸害。但为何偏就可着他一人祸祸。
碍于二人已互知身份,容市隐强忍住转身就走的冲动,礼貌而疏离道:“暂时还不会驾鹤西去。但若不遇着公子,在下定能活得更久些。”
陆梵安也听出了容市隐语气中的不善,但自知理亏。走到容市隐面前赔笑道:“今日是我鲁莽了。”
见容市隐不语,知他又要准备告辞,陆梵安好不容易逮住他,怎么可能让他再这般溜了。
只能小人作风的翻旧账,道:“那日容大人将我从树上晃下来,我这屁股近日里是天天疼的厉害,也不知是不是落下了残疾。”
容市隐见面前的人耍起了无赖,心里好笑,竟也配合了起来,道:“陆公子不提这一茬儿,下官还忘了。自那日吃了泻药,我这也是日日腹痛难忍,也不知可是那药的缘故。”
陆梵安没想到容市隐还有这一手,一时之间被梗在了那里。
容市隐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愿再理他。
陆梵安只得败下阵来,无奈的认输道:“容大人,我错了。我只是想同你交个朋友,真的没有其他意思。你不要这般跟防贼一样的将我拒的老远行不行?”
容市隐不再言语,盯着陆梵安上下打量。
陆梵安生的清俊,又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人物,谦谦君子、矜贵非凡。许是因被护着从未见过世俗脏污,那一双眼,干净的似从未染过凡尘。
容市隐尚是孩童时,便已见遍了世间丑恶。在人性最凉薄的一面里学会了阴谋谎言,也在生死疾苦中练就了同他们一样的冷漠凉薄。他学会的,只是生存与活着。
可世上竟真有人,能如此澄澈通透。
只是,这般赤忱风流的的人,竟说要同他做朋友。
容市隐好笑的摇摇头,不置可否道:“陆公子,养在笼里的的金丝雀就好好待在笼里。探头探脑的往出跑,可小心被笼外的狐狸叼了去。”
最后一句话,容市隐故意压低了声音,凑在陆梵安的耳边轻轻的道。像是情人之间亲密的低语呢喃一样。
陆梵安被耳边的热气烫红了脸,偏了偏头躲开那压迫感。虽知容市隐在讥讽自己,可却并不恼。反而被激起了几分不服输的心思。
就像在街上告诫了稚子莫要去逗弄街边恶犬,而他却因这告诫对那恶犬上了心。此后日日路过时,皆要逗弄一番。
容市隐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既知他与自己绝非同路人,又何必再纠缠下去。
就且,当做与小儿逗趣了。
……
第二日下朝后,陆坤邀容市隐一同用早膳。正好再同他讲讲那尊赤羽鹰像的来历。此番安排,正中容市隐下怀,自是应承。
早膳后,陆坤带容市隐到自己书房。还未到门口,已有下人来报,说是陆梵安一早就在书房候着了。
陆坤满脸惊讶,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笑着道:“那小子,平日里最不愿来我书房。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知今日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话虽是抱怨,可脸上的笑意里,却难得的现出些真实。
“爹,您回来了。”刚一进书房,陆梵安便咋咋呼呼的迎了上来,有几分吞吞吐吐道,“我今日想去见见秦名,您,能不能给我份儿手谕?”
“我说了多少回了,其他的事随你胡闹。但此事,不行。”陆坤微微严肃了神情,又语重心长道,“你一个堂堂左相公子,成天同杀人犯搅和在一起,传出去让别人怎么说?”
“秦名是被冤枉的,您不是不知道。而且,他是我的朋友。”陆梵安难得正色道。
“不管怎样,就是不行。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同容学士谈。”陆坤看似乎没办法说服儿子,态度坚决的下了逐客令。
陆梵安似乎是才注意到来人,因着刚才的事情,情绪有些低落。又看见容市隐脸上如同面具一般的周到而礼貌的疏离,不知为何突然也来了气。
陆梵安低着头没有理容市隐,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却在错身离开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狠狠地撞了容市隐一下。
陆坤看着陆梵安的举动,并不知晓陆梵安与容市隐之前的事情,见他如此无礼,斥责道:“整日里不学无术,容学士是我请回来的客人,你再敢如此无礼,就去祠堂跪着去。”
“陆大人息怒。”容市隐笑着开口道,“陆公子赤子之心,率性而为。是下官适才站的太偏了,陆公子才未看见下官。”
陆梵安变了脸色,有些诧异,未曾料到容市隐会替自己说话。
陆坤见容市隐替陆梵安说话,也乐得顺着搭好的台阶下来,笑了一下道:“原是这般。”
又朝着门外道:“许威,将公子带下去,好生看着。”
容市隐礼数周到的立在一旁,并不看陆梵安。陆梵安也是臊眉耷眼的听着陆坤训话,直至出门的时候,才悄悄对着容市隐做了个鬼脸。
后者只当做是没有看见。
待陆梵安离开后,陆坤也不再绕弯子,直接步入正题道:“容学士春风得意,得陛下赏识。此后官运,定是享亨通之势。”
“承大人吉言。”容市隐立起身来,躬身行礼道:“此番际遇,最当感谢大人。下官今日前来,正是为表感恩之情。下官虽人微言轻,但只要大人不弃,定当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容学士此话何意?”陆坤眼里有惊疑之色,紧了紧握着茶杯的手。
容市隐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看来这一把,他赌对了。
第5章 入局
其实容市隐并不知晓李尚之案具体的细节,只是先前有听说那人是个高风亮节的人物。朝堂之上,多次表现出对陆坤的不满。那日正好又遇见王宝因暗示,他便猜测此事可能与陆坤有关。刚才陆坤的反应告诉他,第一步棋,他走对了。
“那李尚不知深浅,不仅出口污大人之名,而且淫秽后宫。若非大人英明察觉此事,那人还在朝中祸乱。岂能让下官得这么个差事。”容市隐昧着良心恭维。
陆坤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聪明的人都知道遵循一个规则,就是点到为止。更何论,是一头久历猎场、凶残无比的豺和一只狡猾的狐狸聚在了一起。
过了半晌,陆坤将手里的茶杯慢慢放到桌上。笑眯眯的道:“既然容学士有心与本官为友,本官自是求之不得。只本官生平最恨有二心之人,容学士,应是个识趣的。”
陆坤笑的和善,可眉眼间却不见半分喜气。眼底,是一片带着肃杀之气的狠戾。
“下官有一句不敬之言。”容市隐正视陆坤的眼睛,亦回以一个微笑道:“下官与大人,是同类人,也会是同路人。”
此话一出,陆坤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好个‘是同类人,也是同路人’。容学士好魄力。”
不必多言,二人自是心照不宣。
陆坤让容市隐坐下说话,待其落座后,道:“今年是陛下天命之年,三个月后,便是寿诞。陛下准备查审近十年来旧案,待在大寿之时大赦天下。陛下让本官择人负责此事,容学士是此次新科举子中佼佼之才,应可堪当此任。容学士以为如何?”
容市隐面上并无过多波澜,只道:“大人过誉。但若能担此之任,定不负大人所托。”
“安儿,你趴那墙角在做什么?”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传来。
“进来。”陆坤严肃的呵斥道。
“你啊,看你一会儿怎么解释。”女子似是无奈道。
书房门开了,进来一个端着托盘的身着淡紫色衣裙的妇人。约莫五十岁左右。打扮素净,仅头顶别着一支玉钗。全身再无其他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