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党派之争如此严峻,咱头顶上执权的又是各方势力都沾染了一些,大赦之事难免有失公平。如今指派一个与朝中势力并无多少牵涉的新人,估计也是为了避免官员之间的裙带关系。”
“你小声些。”先前说话的那人小心道,压了压了声音,“可我怎么听说那翰林学士容市隐好像也已经同左相勾结到了一起,此番之事,便是仰仗左相一手促成的。”
“所以说啊,那容市隐估计还是有点本事的,否则拿什么去同左相交易。这朝中势力错综复杂,怎可能真有什么公断。说到底,苦的还是百姓和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
“哼,你以为咱上头的那些会真的让翰林院那位好过,明的不敢来,暗的,你就且看着吧。”
“唉,且不说这些了。一会儿喝酒去不去,听说城南的醉花阁新来了一批歌姬,样貌都是顶好的。”
“我家的母老虎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竟伙同那几个侍妾……”
容市隐冷笑了一下,果然,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是捅不破罢了。
看来他此后行事,也并非多难。只要将那根把柄匿起来,就算别人知道它存在,可只要他们找不到,也可相安无事。
陆梵安正听的起兴,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一个踉跄便窜到了院子中间。里面的人听到声音,忙走了出来,看见陆梵安都不仅惊疑,忙行礼道:“陆公子?”
“我,”陆梵安回头,早已不见了容市隐的身影,整了整衣衫先发制人道,“本公子先前同父亲大人说好要陪同容大人审查大赦,今日闲逛时,恰巧到了这里,就想着先行来了解了解,谁知侧门处竟连个守卫都没有,诸位也不怕混进来些不轨之人?父亲前几日还嘱咐我大赦之事兹事体大,让我不要给容大人添乱。各位大人也要谨慎些才是。”
二位官员面面相觑,有些尴尬道:“许是侍卫换班时,出了差错,下官下去一定严查。”心里却是不屑。
陆梵安自是知晓他们的心思,道:“诸位不给本公子介绍介绍主要事宜?”
“是,陆公子请随下官来。”
心不在焉的转了几圈后,陆梵安也没见容市隐出来,不仅有些烦躁。突然一个纸团趁众人不查时,落进了他的怀里。
“后院墙外见。”
打了个哈欠,伸了下懒腰,做出一副纨绔样,朝着两位给他讲解大理寺历史的官员道:“本公子今日有些累了,改日再来吧。”
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后,转身拐到了后院墙外。此时容市隐还未到,陆梵安将顺手折下的柳枝叼在嘴里,饶有兴致的盯着围墙。思及刻板正经的容市隐翻墙,嘴角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笑,等着看对方出丑。
可却未待他看清,便只见一个身影利落的从围墙上跳下,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容市隐看陆梵安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朝对方挑了下眉,道:“先离开。”
走出很远后,陆梵安才慢了步子,朝着容市隐调侃道:“原来平日里循规蹈矩,一丝不苟的陆大人也会做这些宵小之辈才会做的勾当啊。不仅如此,翻墙竟比小爷我还利落,难不成也是翻的多了练出来的。”
容市隐也放慢了脚步,并不看陆梵安道:“莫非陆公子陪着我走了这一遭,除了关心我的品行之事,就再未有半点其他收获?”
“能有什么收获,是陪着容大人听人墙角,还是窥见容大人也学宵小之辈?”陆梵安摇了摇扇子,懒懒道,“至于那二人的谈论,无非人之常情。你初为官、尚无功绩,就截了本属于人家的肥差。只编排你一下,未给你使什么绊子,你就偷着乐吧。只是,你让我引开那些人,你作什么去了?”
陆梵安带着几分探究的看着容市隐。
容市隐有些欣赏的看着陆梵安。他原以为他虽聪敏,但却是不晓人间人情世故的白纸,浮于面上的聪敏。却未料到,他竟也知。道:“自然是做宵小之辈。”
“你别这幅看傻子的目光看着我,小爷我只是不屑于理睬那些弯弯绕,又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陆梵安见容市隐不说,也不再问,识趣的转了话题,接着又欠欠的道,“不过那些人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像你这么个毛头小子,虽然生的好看。但是心思深、心肠坏,不知道我爹怎么想的,竟会举荐你。”
容市隐知他嘴里没什么好话,只淡淡道,“惊天秘闻有时却也比不过最真实的碎语闲言。”
陆梵安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此次审查,虽是大事,但到时候真正做事之人,却是最底下的官员。知晓他们的态度,行事时便可审度人心、顺势而为。岂能不事半功倍。
只是,对方真正的目的恐怕并不止于此吧。但有些事,他也并不想掺和。
正思虑间,二人已入闹市。容市隐停了脚步,看着街边摊子上摆着的玉器。似是无心的问道:“陆公子这般聪明,也知容某如此恶劣,竟也愿搭上容某的这艘贼船?”
“无妨无妨,你既知自己是艘贼船,那便更要好好待我这个愿上你贼船的人。”陆梵安笑嘻嘻的答道,拿起一个玉坠在容市隐身上比量了一下,又接着道:“等小爷我渡你脱苦海。”
容市隐拿着玉佩的手顿了一下,眼里神色晦暗不明。
“不过你怎么知晓他们今日一定会谈及此事?”陆梵安拿过容市隐手里拿着的玉,眯起一只眼,对着阳光打量。
“你难道未曾看见我是在宣旨太监出来后才进去的?”容市隐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道,“知己知彼,方才不至陷于窘迫之境。”
“我那会儿不是没注意嘛。”陆梵安不好意思的含糊道,继而飞快转了话题,“别在这儿看了,都是些杂玉。你若喜欢,这京师里哪处的古玩书画好、玉器金银佳,小爷门儿清的很。过些时候领你去看。毕竟,美人儿只有美玉才能相配嘛。”
容市隐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陆梵安的口无遮拦。但看到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朝自己抛来的媚眼,还是止不住一阵恶寒。
笑脸盈盈送走客人的小贩,刚回过头就听到陆梵安的话,瞬间沉了脸色:“公子这话可就错了,这佩玉与人一样,讲求的是个缘分。若公子只看名贵与否,那可就浅薄了。”
陆梵安刚要回话,只听容市隐淡淡道:“是啊,不同于一般俗物,玉是有灵性的。早先,玉匠杨阙玉老先生也说过,玉同人一样,虽差别万千,却无分贵贱。”
小贩脸上显了欣喜,道:“听公子这话,想必也是个懂玉的。”
容市隐淡淡一笑,像是初冬湖面上的冰,又浅又冷,似乎下一瞬就要沉入湖底一般。似是自语一般道:“然世人只见表面浮光,既如此,倒还是名贵的好。”
说完将手里的玉环挂回远处,转身离了摊前。陆梵安和小贩相顾无言对视了一眼,紧随着追了上去。
小贩拉下脸小心摆弄着摊子上的玉器,嘴里嘟囔道:“都是些什么人啊,莫名其妙的。”
陆梵安追上容市隐,只随着他走,也不出声。
倒是容市隐正色道:“陆公子,我知你此次要跟随我审查旧案的目的。但你也应该知道,我是绝不会由着你胡闹的。所以好言奉劝一句,不要再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继续做你不沾凡尘事的风流郎君去吧。”顿了顿又道,“今日公事已了,烦请陆公子不要再跟着我了。”
面对被容市隐突如其来的一通话,陆梵安反应了半天。待完全捉摸透之后,容市隐已走出了好远。
本想向他再说两句什么,可容市隐已走出很远。在街上大喊大叫又不太符合自己的身份,还是默默地讲话咽进了肚子。但想了半天也未想明白,这人情绪怎么突然就变了。
又自觉没趣,容市隐就跟一团夜色一样,情与心都隐匿其间,什么都看不清。只不服输道:“小爷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容市隐撇开陆梵安,在街上独自行着。在临近回府的杨柳道上,却不自觉的回头望了一眼。
道上空无一人,只路旁的杨柳在风中袅娜的紧。轻摆着枝儿,像是在欲拒还迎的等着谁的到来。
容市隐盯着看了半晌,不动声色的回了府。
回书房后,刘午引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道:“大人,府中近日新添了些奴役。这孩子是同批人里最机灵的,老奴思量着大人也没个近侍,大人看就让他跟着如何?”
“多谢刘伯,只是我独身往来惯了,不习惯有人贴身跟着。”容市隐浅浅致谢道。
“可大人身份不比往昔,这……”刘午似有些为难。
“大人,您就让我跟着吧。我从小就没了爹娘,看见大人就跟看见我爹一样。只要您让我跟着,我一定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以报答大人恩情。”容市隐刚要拒绝,便见一个黑影跪倒在他脚下,抱着他的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了起来。
刘午见少年动作,吓得顾不得礼法。忙上去将其扯开,厉声道:“亏我觉得你机灵,怎得这般无礼?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