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蒋眉雪还在为他忧心。连忙保证他以后会好好听话的。
可蒋眉雪眼中惆怅更浓,惆怅之中还夹杂着害怕。像是忽然被勾起了万斤重的心事,那心事里似乎还藏着山雨欲来时的满楼风声。
她有些不稳的站起来,道:“被你气的头疼,我得回去休息休息。”又唤道,“艳儿,扶我回房。”
陆梵安行礼恭送,却在心里无奈的仰天长啸。看来今日,只能乖乖参加寿宴了。
可他却没听见,出院子时,蒋眉雪对侍女道:“扶我去佛堂吧。”
……
晚间,容市隐掐着时间来到陆府,此时前来参加寿宴者约已全部到场,容市隐进去后行礼道:“下官来迟,还望左相赎罪。”
未待陆坤答话,已有人抢先道:“容学士好大的面子,左相寿宴,竟也姗姗来迟,莫不是去准备什么稀罕的大礼去了?”
说话的正是探花郎洛青云。
洛青云和容市隐同期科考,本来落了个第三名便心有不快,未想那容市隐竟得了个高出历届状元好几阶的职位。
他本想自己或许也能得个高些的官职,谁知,到他跟前却循了旧例,给了个从七品官职。他不仅一下同容市隐差了四个品阶,还是直接在容市隐手底下做事。
本就心间郁愤,谁曾想,那日在殿前,自己有心同容市隐攀谈。那容市隐竟是理都不理自己就径直行了过去了。由此,梁子便是结下了。
左相陆坤尚未开口,就被一个芝麻小官抢了话,面上似也有些不快。
容市隐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心间暗道,真是蠢货。
却也感激他这一番话,正好借机献礼。不然他还得再想法子,让那只赤羽鹰博一个满堂彩。
洛青云一番话,引得众人皆将目光看了过来,有好奇的,有想看笑话的,也有想看出丑的。不论出丑的是哪一方。
毕竟,对在场大多数人来说,有热闹看,便是好事。愈是混乱,愈是有趣。
“谈什么礼,”陆坤肥胖的身子穿着一袭暗红色常服,笑的和善,虽添了年岁,但也不难看出年轻时应也是个容貌极佳的,“只是本官已逢花甲,也不知能和诸位同仁再同朝为官多久,便备薄酒,与各位共举杯共度良宵罢了。容学士,快快请入座。”
众人皆道左相仁心,举杯相贺。
容市隐待众人贺完方行礼道:“下官深知大人廉洁,待人接物也是以仁当道。下官初入京师,一直仰大人之德行。所以此次特借大人寿宴,略备薄礼,以表敬仰之情。”
说着便命人将赤羽鹰相呈了上来,道:“大人请过目。”
陆坤见了那赤羽鹰像,从座上几步便来到跟前,眼中无不欣喜。
座中众人,此时也都凑了过来。有些年龄长些,识得此物的官员,此刻见了,也不禁唏嘘。
只王宝因在暗处盯着献礼的容市隐笑的阴险,看来这是要站队了啊。好个容市隐,既然拒了他,那便是死不足惜了。又将目光转向了洛青云,端起一杯酒饮下,蠢,但是也会有蠢的好处。
容市隐看着众人的反应,知自己的礼送对了。
“此物随杨阙玉一起不见踪迹近三十余年了,如今怎么会突然出现?而且我听说,那鹰的眼睛明明被毁了,怎么这里又完好无损,莫不是尊赝品?”不出所料,出声的又是洛青云。
容市隐心中已不屑再骂一句蠢货了。
“绝非赝品,本官幼候曾随家父去拜见过一回杨阙玉。当时看到这尊像,便深感其鬼斧神工。只那姓杨的固执,不肯售卖于官宦之家,于是便搁置了。”王宝因走上前盯着雕像意有所指道,“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寻,没想到容学士竟这般好本事呀。只是这眼睛?”
看向容市隐,示意问一个答案。
容市隐听到杨阙玉不愿售卖于官家,是有愣了一下神的。但在王宝因发问时,仍沉稳道:“听闻那杨阙玉先生有一幼女,尽得杨先生真传,此像,就是她补全的。”
“啧啧,”王宝因绕着赤羽鹰像转了一圈,笑着开玩笑道,“虽然补得像,可视力终归不若原来的清明,容学士应该先找个大夫看看再送来。”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容市隐道:“原来大夫还能使雕像眼睛清明,倒是下官浅薄了,今日受教。”
一本正经的语气让人猜不出来他是当真听不懂对方话里的讥讽,还是在故意恶心人。
场上一时冷然,做为东道主的陆坤转了话题道:“那女子如今何在?”
“我也是从收藏此物者处听说的,似是,已殒命了。”容市隐说的缓慢,像是真的在为那女子命运感怀一般。
此时,一个略有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响起:“左相府当真好生热闹。”
容市隐回头,原是护国将军梁孝先。来人并未着常服,估计是刚从练兵场上下来。
一身战甲泛着微冷的银光,刚毅的脸上是独属于武将的桀骜与霸气。虽然也是年过半百的人物,但由于常年征战疆场的缘故,身姿依旧凛冽挺拔。
只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
“左相府六十大寿,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内弟我一声啊。姐姐虽去了,可这姻亲关系却还是在的。莫不是左相大人这两年风光,早就忘了那亡妻和那亡子了吧?”梁孝先来者不善。
陆坤脸上有些难看。王宝因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众人。
众人深知这梁将军的秉性,虽不知二人过节,但终究不过传闻中那点事儿。但此刻这梁将军脸上似乎并无喜色,是绝对惹不得的,忙借口告辞。
容市隐虽有意攀附陆坤,但也知,此时并非是能得罪梁孝先的时候,亦随众人告辞。
不多时,院里已是一片繁华喧嚣后的寂静狼藉。只余梁孝先和陆坤二人在桌前相对无言,剑拔弩张的无言。
“我都说了,你姐姐和勤安的死真的是个意外。”叹了口气,又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要我如何呢?”
“可今天是我姐姐的忌日。”梁孝先死死的盯着陆坤。
陆坤一时语塞,沉默了半响才似无奈道:“可是,她都已经走了二十四年了。”
“但她走的第二个月,你就抬了小妾做正妻了。”梁孝先讥笑道,似不欲与这个薄情寡义之人继续这个话题,只道,“陆坤,你记住,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间事,终究会有个公理的。”
陆坤看着梁孝先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狠戾。
第4章 恶狐与金丝雀
左相后院 ,一年轻男子鬼鬼祟祟的从里面翻出来。动作敏捷,像只轻巧的猫一样。熟练的从墙头跳到地上,只白色的衣摆上沾了几点泥污。
此人正是从寿宴上偷偷溜走的陆梵安。
陆梵安白日里本下定决心,无论宴会怎么着无趣,他都坚持到底。但谁知,竟见着了那日里的美人公子。
他并非有不为人知的爱好,只是单纯的喜爱欣赏美人罢了——无论男女老少。但却也仅仅是欣赏。就像有人喜画,有人喜曲一般的欣赏,从来不至于痴。
再加上他的身世和品貌,自然也不会有热脸去贴冷屁股的情况。但容市隐不一样。
那日在河岸边,他其实并未睡着。自容市隐过来的时候,他就知晓了,也是故意往花枝中间匿了匿身子的。
容市隐生的好看,却并非是举世无双的好看。但他身上有一种奇异的气质,似是满身世俗欲,却又通身不染尘,峥嵘而孤寂。
而他那天在树下的举动,也让他难解。究竟是多深的苦痛,才能让一个人有那般绝望而痴狂的表情。
谁知正当他因他而沉浸的时候,容市隐竟突然砸向了树。他一个不查就掉了下去。为了掩饰尴尬,他只能装作被吵醒。可是回过头看见那人正脸的时候,还是有被惊艳到。
后来攀谈之下,又见那人特别。特别的冷心冷面,但第一反应,却并非是觉得这人不可交。反而是想去探究他究竟为何会这般。
却没想到,那人竟就是天被娘挂在嘴边用来训他的新科状元。今天还送上门来了。
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缘分,陆梵安又怎会愿意放过呢。自然要去堵一堵。
……
容市隐从陆坤府里出来,打发走了侍从。独自漫步在街上,一直在思索陆坤与梁孝先二人关系。
梁陆两家原是姻亲,就算梁氏亡故,关系比不得从前,却也不至于此。他们同朝为官,应该也是要讲几分情面的。但如今看梁孝先架势,恐怕二人早已撕破脸了。何故能闹到如此呢?除非……
容市隐被自己的想法惊道。除非,梁氏的死亡并非是由于疾病,而是人为。
可若如此,那陆家长子的意外亡故呢?虎毒不食子。而且据陆坤对陆梵安的宠溺来看,更是绝对不可能加害自己的孩子。
若说后宅争斗,那蒋眉雪是京师出了名的贤惠夫人。而且他也确实听那人说过,他当年科考时,因被陷害流落街头、险些亡故,正是当时尚未出阁的蒋眉雪救的他。若真是那般良善的一个人,又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