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皇帝年迈,再不复年轻时杀伐果断。这朝中,又能有几日安定。
王宝因听他如此回答,似有诧异、也有不屑,只淡淡道:“我相信容学士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像李尚那厮那般行事愚蠢。”
“下官谨记参议教诲。”低头行礼相送,忽瞥见王宝因腰间悬挂着的双龙戏珠玉佩,僵了笑。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控制不住的痛苦与愤恨,单看他因咬紧牙关而鼓起的肌肉,却也不难猜出此刻他已用了多少力气在克制自己。
容市隐盯着王宝因离开的背影,头痛欲裂,眼前突然袭来几分眩晕感。
强忍住临近奔溃的情绪,他以为找那人须得好生费一番气力,可没想到,竟这般容易就遇到了。
噩梦般的画面一起涌了上来,让他一时缓不过神。
容市隐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去,似乎有人同他打了招呼,可他却已经无心去应付了。
自然也不知,自他从大殿出来后,便一直在他背后打量着他的四只眼睛。
梁孝先看着容市隐的背影,对陆坤道:“左相觉得此人如何?”
陆坤似是不明他意思道:“梁将军此言何意,陛下亲选的状元郎自是错不了。”
梁孝先不屑的哼了一声,话里却别有深意:“陛下亲选的人自是错不了,老夫只是觉得这位状元郎运气是真不错,要不是李尚那老儿遭人陷害,他一个区区状元,有何资格直接坐上翰林学士的位子。”
“将军此言差矣,本相可是听说那前翰林学士李尚,是为谋私利,勾连后宫嫔妃,甚至要谋害皇后才被革的职。”停了停,又压低了声音,似是劝勉,“将军虽位高权重,却也慎言,如今只你我二人,我自是当作未听见此番言论,若让别人听去,少不了给将军扣个包庇罪臣的帽子,得不偿失啊。”
“那老夫当真得谢谢左相大人了。”梁孝先脸上挂了几分轻蔑,讥讽道,“毕竟,当朝没人比左相更清楚此事始末了。”
“哪里哪里,”陆坤脸上又转了笑意,却是不达眼底,“不过是厘清不轨之人,查出些腌臜事儿。毕竟为陛下分忧乃是为人臣子的本分,理当对事件清楚些。不若将军,守着我大昌江山,经手的都是指点疆场的大事,自然不屑知晓这些小事。”
说完便告辞离去,梁孝先被堵的说不出话,只在陆坤离去后,看着眼前气派又冷硬的皇城,慢慢道:“是时候了。”
第2章 初相识
容市隐混混沌沌的从宫里出来,失魂落魄的游荡在街上。等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时,竟已行到了河边。河岸对面,遥遥能看见临水而建的醉花阁,是京师有名的花楼。
举目四顾,周围没有一人,清净非常。只有河岸边灼灼的桃花开的明艳,像是要与谁争个高低一般。
容市隐看着热闹的春色,忽然想起了一句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别人的新科中举都是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再不济,也是举家同庆、言笑晏晏。
像他这般冷清与难堪的,也恐是世上独一份儿了。
眉目间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痛苦,可他却突然笑了起来,笑里,带着几分疯癫、几分痴狂。
握紧的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鲜血顺着好看的指节处流淌下来,混着飘飞的花瓣一同落在地上。桃花灼灼,又经鲜血染就,落在地上显得艳丽而又诡谲。
手上的痛意入骨,让脑子多了几分清明。眼里混沌不在,可却染上了杀意。
容市隐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玉佩,竟同王宝因腰间的那块样式无异。只他手里的这块,是徒有王宝因那块的形,质地上却是一块杂玉,是连壶浊酒都换不来的低劣材料。
容市隐神色深深的盯着它,眼里是一片阴晴未定。握着那枚玉佩,挥拳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桃花树上。
拳头落下瞬间,玉佩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声响。可随之而来的,还有身体与土地碰撞的沉闷之声,以及一声痛呼。
容市隐看着自己一拳从树上砸下来了个人,一时也呆愣住了。
桃树还能结人不成?
只见那从树上掉下来的青衣公子裹了一身的花瓣,揉着腰从地上爬起来,抱怨道:“哪个不长眼睛的,平白无故的晃什么树,没看见小爷我在上面睡觉呢。我今天……”
说着转过了身,却在看见容市隐的那一瞬间住了言语。
容市隐脸上的表情略显难堪,可也只一瞬便敛去了所有的情绪。
面色警惕的看着面前男子。那人身着一袭绿色长衫,执一把折扇,通身一派风流潇洒。纵此时这般狼狈,也掩不住流光风华。
确定对方无恶意后,刚想致声歉,却见那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眼波中流转着惊艳。
容市隐皱了眉,怎这般轻浮?
“这位公子倒真是个美人。”青衣公子理了理衣衫,没有半点遮掩的称赞道。
眼里是一片澄澈的欣赏之意。
容市隐眉头皱的愈加紧了,有些恼怒。忍着情绪道:“刚在是在下多有莽撞,公子可有被伤着?”
“并无大碍。”青衣公子笑的爽朗,“能见着兄台这么好看的美人,再摔几次也无妨。”
“公子请慎言,莫要太无礼了。”容市隐忍着怒气,可眉眼间却添了些冷意,道,“既然公子无事,那在下就告辞了。”
“唉,美人公子,你唤什么名字,”那青衣公子像是没有听到容市隐语气不善一般,热情道,“在下陆梵安。相识便是缘,不若交个朋友,我请兄台去吃酒。”
说着便转过身去拾刚刚掉在地上的荷包和酒壶。
容市隐听着那人的名字,微微顿了一下,可却不愿理他。趁着他捡东西的间隙,转身快步离去。
心里冷笑道,原来陆坤的儿子。真真儿个纨绔蠢物,倒是白瞎了那一身皮囊。
走出许久,回头见没了陆梵安的影子,方松了口气。正要离开,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容市隐循声望去,前面柳树下,围着几个人,似是地痞流氓的模样。中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在被周围一群人拳打脚踢,可却不发一语,只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包袱不撒手。
容市隐木然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场景,像是已经看过千百遍一样,状若无事的撇过头,就要准备离开。
这时被围在中间的那少年,突然趁那几人不备,飞快的往河边跑去。在转弯处一个不小心,同匆匆赶过来寻容市隐的陆梵安撞在了一处。
几个跟来的痞子,都是半大的少年,在街上以欺凌弱小为乐。此时见着了还有其他人,也不敢再纠缠,一步三回头的转身走开。
容市隐本能的瞥了一眼,却突然变了脸色。虽只一刹,可他却清晰的看到了那少年赭色的发丝。
大步上前,钳制住就要跑开的少年,强迫对方抬头。待看到那双绿色的眼睛时,冷笑道:“隼弩人?”
那少年拎着包袱的另一只手在暗处慢慢蓄力,陆梵安刚要提醒。便见容市隐出手制止住了他,可谁知对方竟只是虚晃一下。而真正动作的是朝着容市隐的脸吹了一口烟雾。
容市隐避之不及,只能侧身闪躲。那少年便趁机挣脱桎梏,跑出很远后,转过身道:“这毒药,头两个时辰只会让人浑身酸软,口不能语。之后两个时辰会痛痒难耐。待熬过了这头四个时辰后,就会陷入昏睡。醒来便无事了。”
陆梵安还在思虑那隼弩少年究竟是何目的,容市隐却直直朝他倒了过来,忙手足无措的将人连搂带抱的扶住。
陆梵安想起那少年的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里庆幸这毒不是朝着自己,怜悯的侧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上的容市隐,美人公子你且就受着吧。
嘴上却道:“那现在怎么办?”
容市隐无语的盯着陆梵安,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你觉得我能回答的了你吗?”
陆梵安似乎读懂了他的意思,摇摇头不解道:“也不知这隼弩人什么怪毛病,用的药也忒怪异了?”
“有办法了,”陆梵安四下扫了几眼,突然勾起一个得意的笑,道,“就委屈美人公子在这里等一下了。”
刚说完,容市隐突然感觉双脚悬空,原是他被陆梵安打横抱了起来。他的头此时正无力的埋在陆梵安的颈窝,却不巧看见了陆梵安泛红的耳朵。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没好气道,两个大男人,你害羞个什么劲。
却突然心下一愣,莫非这陆梵安真好男风不成?想到这里,看陆梵安的眼神也有了些不对劲。想要从对方怀里退出来一些,去无奈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人身上。
任由陆梵安将自己抱到树下,心里却将那隼弩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陆梵安将人放在柳树下安顿好后,转身往反方向离去。容市隐勉力挣扎了半天?还是站不起来。只得认命的靠在了柳树上佯装闭目养神。
他可不愿明日京中的流言是新科状元在野外蛆行。
……
藏蓝色衣衫的俊朗男子,闭目靠在柳树下,微微皱眉。低垂柳枝随风摆动,不时的将他的面容隐在柳叶背后,凭空添了几分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