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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狐度化札记 (林疏梦)


  又从门口招来一个侍从,道:“你去给容大人传个话,就说我要去漓泉找容丰,给我四个时辰。容先生说大坝坍塌至少会有五个时辰,我一定在容先生预估的时间内离开。”
  那侍从领了命就前去寻容市隐,却因陆梵安说的匆忙焦急,未听清究竟要去救谁,到容市隐跟前只道:“陆公子说他要去漓泉救人,希望容大人能在四个时辰后再泄洪,他说容先生说大坝坍塌至少还有五个时辰。”
  这侍从并不晓内情,心里直道反正是救人,这样说应该也没错。
  容市隐皱紧了眉头,陆梵安向来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也鲜少干涉他的事情,怎今日却偏偏要这般同他唱反调。
  而且容樵他凭什么干涉,陆梵安还怎的就信了容樵的鬼话。
  因着昨日二人的不愉快,再加上焦头烂额的忙碌一时让他分不出心再去思考其他。只是朝旁边的侍卫道:“去拦住陆公子。”
  “半个时辰后,开闸泄洪。”
  侍卫离开不久,便一阵哄哄嚷嚷的声音传到容市隐的耳朵里,而后,许威等人护着陆梵安同他的侍卫对峙着走进了山下的亭子里。
  陆梵安未着蓑衣,也未撑伞,浑身已经被淋得湿透。
  额边的发紧紧的贴在脸上,整个人身上似乎都散发着沉重的哀颓,只听他凄然道:“容市隐,当真要做到这般绝情吗?”
  “陆公子请以大局为重。”容市隐也生了气恼。
  “大局?”陆梵安讥讽一笑,“容大人所说的大局是什么?”
  “不就是怕漓河大坝坍塌了,堵了河道,淹了絮南,皇上给容大人的治水功绩少记上一笔,短了容大人高官厚禄的理由罢了。大局?是容大人一个人的大局吧。”
  张知志在旁边解释道:“陆公子误解容大人了,若真淹了絮南,之后的重建绝非易事。况且现在大昌内忧外患、国库空虚,所以容不得半点差池。”
  “可容先生明明说他算过了,以现在的水量和降雨量,五个时辰内,大坝绝对不会有事。”陆梵安冷笑着道。
  “容樵?你又凭什么信容樵,他的话又几分能信,他就是一个不知道负责,只会躲在背后说鬼话的懦夫。能信他的话,你是有多蠢。”容市隐也冷了语气,强忍着怒气生硬道。
  “而且,那些人是他们自己活该,我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救几个无赖。陆公子既然如此心善,怎的不叫你父亲掏出些银两,给这些人新建上一座城啊,何苦还要我这般费劲的来这里治水。”容市隐有些口不择言。
  “容大人好口才,我说不过。那些人命该如此,可容丰呢,他有什么过错?”陆梵安冲着容市隐道。
  容市隐愣住,容丰?
  这时,却突然一阵隐隐如雷的声音由远及近,原是大坝闸口已开。奔腾的河水乘着巨浪翻滚而来,带着几分毁天灭地的气势。
  河岸两旁近处的草木与房子,被水浪不安分的拂过,仅一瞬,就裹挟着不见了踪迹。
  惊天动地的声响,连带着他们远远站着的此地,都好像也被震的摇晃了起来。似乎下一瞬,惊天巨浪就要化作人间猛兽,连带着要吞噬掉世间万物。
  容市隐看着远处咆哮的漓河,心却沉到了阴暗湿冷的最底。眼前那些奔腾而逝的,似乎不仅是水浪。也像极了他与陆梵安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却又要支离破碎的信任。


第29章 恶语
  漓河的洪水一直翻腾了两天两夜,一直到第三天下午才息了声响,渐渐地归于平静。容市隐看了三天的漓河水,也整整三天再没见着陆梵安。
  容丰之事,他对陆梵安有愧疚。
  可纵再重来一次,即使他知晓容丰在漓河,他的决定也不能变。他又如何不知大坝上的那条裂缝的情况,只是此事容不得他出半点差池。
  陆梵安说的原因有,张知志说的原因也有。所以他就更不能出错,朝中还有那么多的眼睛等着揪他的错处。若真的出错,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他再无利用价值,皇上偏袒不了他,便只能弃子。
  陆坤说,弃子无用,他信。因为纵使他拾起陆坤的那些弃子,可若陆坤不死,他们永远见不得光。他之所以愿意拾起来,是因为知晓,陆坤一定会死。
  可是他的执棋人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他若成了弃子,谁敢拾起他?
  可陆梵安呢?他该如何面对。
  一连几日紧绷着的神经,随着漓河的平静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可一些令人更为焦躁的事情却一股脑的全涌了上来,容市隐头疼的闭上了眼睛。
  半晌,忽听到门外有人窃窃私语,容市隐仔细辨别了一下,一个是胡忠的声音,另一个声音有些苍老,但却似乎有一些熟悉。
  他猛然睁开眼,原来是他。
  十几年未见了,不知这会儿非要上赶着寻他,又是什么意思。他隐隐听到二人的谈话中,间或能听见一两句什么“烧退了”“幸好”。
  但容樵在,他不想说话。听着人似乎已经离去了,他才道:“胡忠,进来。”
  胡忠走了进来,略红着眼睛,应是之前哭过的。
  看着面前的孩子,又想起他同容丰之间的感情,容市隐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愿,可却也无可奈何。”
  胡忠从来没有想过容市隐竟然会对他解释,他既然能被梁孝先指派到容市隐跟前,自然是有他的机敏,他又如何会不知晓此事的重要性呢。
  但终究不过是一个孩子,无论多知晓道理,可心理上却还是难以转过来这个弯。
  此时见容市隐一提,又触及到了心里的难过,竟直接在容市隐面前哭了起来。
  容市隐也不阻止他,只是静静地等着他哭完。许久,胡忠才抽抽噎噎道:“奴才知道。”
  容市隐见他平复了情绪,道:“可是不哭了?若不哭了,我可要说事了。”
  “大人请讲。”胡忠将抽噎声咽了下去。
  “刚才同你说话的是何人?你们所说是何事?”容市隐道。
  “刚刚同我讲话的是大人您父亲,”胡忠急忙住了话头,想起来容樵嘱咐过的不要在大人面前提他们的关系,道,“是容先生。”
  见容市隐表情未变,方又道:“陆公子本就身体就未好利落,那日又淋了雨,再加上心思郁结,回去就发了高烧。是容先生为其诊治的,他刚刚过来就是告知一声,陆公子已无大碍。”
  “陆公子生病了?为何没有人对我说?”容市隐提高了声音,颇有些紧张道。
  “大人近日一直忧心这泄洪之事,那日您二人又……”胡忠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压根没了声音。
  容市隐沉默了半晌,道:“你下去吧。”
  ……
  陆梵安房间,主人正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却并没有睡着。
  他这几日只要一睡下就梦见容丰,有时候容丰是在阳光下对着他笑,有时候却是在河底的泥沙里蜷缩着身子对着他道:“哥,我冷。哥,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家吗?”
  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突然被惊醒,冒出一身冷汗。
  对于容市隐,这一次,他真的是怨的。那种感情很复杂,像是失望、像是陌生、像是害怕。
  就在这时,陆梵安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他睁开眼睛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容市隐反手将门关上,不声不响的坐在了陆梵安床前。
  陆梵安额前几根头发散乱的附在了脸上,容市隐伸手想要替他拂去。可陆梵安见容市隐手过来,却将头扭向了一边。
  容市隐被陆梵安的躲避刺痛,好看却向来凌厉的眼睛染上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哀伤,他缓缓地开口道:“当真厌我到如此地步了吗?”
  “大人可真能说笑。大人这般能屈能伸、视人命如无物,演的一手好戏的人也会在意这个?”陆梵安不带一丝感情道。
  容市隐不言语,只是静静的望着陆梵安,眸底一片晦涩,像是望不到尽头的深渊。
  “别这么看着我,让我觉得生厌。”陆梵安像是宣泄一般,说出口的话是从未有过的刻薄。
  “容大人爱名爱利,守在我这个无利可图的人跟前做什么。此时治水颇有绩效,得了这么大的功,难道不是应该在百姓面前再演一出戏吗。”
  “将我前日里寻你与你争执的事情大肆宣扬一波。你不就又有了一个不畏权贵、一心为民,与左相的愚蠢儿子斗智斗勇的形象了嘛。如果不想笼络人心,也可以再去给那些官员施个威、赏个枣,让他们瞻仰瞻仰容大人的嘴脸。”
  容市隐想出口解释些什么,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原来在陆梵安的心中,他竟是这般不堪。
  但似乎说的也对。可为什么要从他嘴里说出来呢?
  身份、地位、思想、认知,原来他和陆梵安中间差着这么多,可到底是为什么,会让容市隐有一种错觉,觉得陆梵安真切的走进了他的生命里呢?
  真是可笑啊。
  可容市隐却没有发现,从前他对陆梵安说过很多次离开,然而这次,他却没有说出那句有关离开的问句。
  大概,是因为那人说过,这般会让他觉得他们的感情被轻视了,他会难过。也大概,是在他尚未意识到的意识里,清楚的知晓,陆梵安这次真的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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