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侄一路奔波,怎么还不就寝。”谢相迎压着声音,喉咙里火烧似的险些露馅。
谢相迎心下着急,凌琅却不慌不忙地问道:“闻人说淮州驿馆的厨子不错,待会儿晚膳皇叔是想用八宝鸭子,还是鹿肉。”
“鹿肉。”
凌倾允不喜禽类,这个谢相迎还是知道的。小东西还挺聪明,会试探人了,看来他这帝师也算没白当。
“听到了吗。”凌琅对身侧的孙良玉道了一声。
孙良玉答了声“是”,转身往屋外去。
孙良玉都走了,谢相迎也不知到凌琅留在这儿干嘛。
小孩儿一个人坐在谢相迎的对面,面上没有一点惧色,只是定定看着谢相迎道:“许久不曾与皇叔说过话了,不知今日可否与皇叔一同用膳。”
“……”
谢相迎没有说话,按理这会儿他是摄政王,应该可以拒绝小皇帝这种要求。
“不必,皇侄好生歇着,养精蓄锐才能想出克敌的法子。”
谢相迎逗小孩儿似的口气,让凌琅本就挤不出多少的笑意更快逝去。
“主人,周将军请您喝酒去。”卓萤推门而入,道了一句。
谢相迎一听“周旋”二字,更有拒绝凌琅的理由。直接起了身,一把拉过凌琅的手。
小孩儿的手很僵硬,谢相迎问他道:“不如臣亲自送陛下回去。”
薄唇微弯,挂着慎人的笑。
“不劳皇叔废心,朕这便走。”凌琅抽回自己的手,低眉之间一丝厌恶从眸中流露。
他是极其厌恶凌倾允的,若不是有探子来报,说凌倾允今日上马车时步态不对,凌琅根本就不会踏入摄政王的客房。
凌琅一走,谢相迎心下也放松许多。周旋有请,谢相迎便欣然而往。
卓萤把谢相迎领到几位将士的房间,推开房门,果然看见周旋在和一个年轻后生喝酒。
“周将军。”
“泾王殿下。”周旋看见谢相迎忙站起身,拱手道,“周旋见过泾王殿下。”
见身侧的人发呆,周旋忙用手肘怼了那后生的腰一下。
少年反应过来,学着周旋的样子拱手道:“慕轻州见过泾王殿下。”
“这位是……”
这少年浓眉似墨染,的眸子神采奕奕,像只刚出山林的小老虎。
周旋道:“是微臣的徒弟,现如今在督察院做事。”
“督查院,真是英雄出少年。”这人看着和卓萤差不多大,居然都在督查院任职了。
几人入坐,周旋为谢相迎斟满酒,道:“竟胜纷争一事,轻州探知了不少,那伙人训练有素必定不是一般的贩子。听说东陵的那位黎昀太子曾亲到访竟胜国,臣想那竟胜人会不会是受了那黎昀的唆使。”
“黎昀到竟胜国,与谢公子被扣下是前后脚的事。那姜姬被黎昀接过去,连个太子侧妃都没做成,而是被黎昀先给了东陵王,可见这人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慕轻州说得愤恨,酒杯握在手里快要捏碎来。
姜姬居然被献给了东陵王,虽然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听到实情谢相迎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他原以为二人起码有两情相悦在里头。这在北齐做的戏实在是太好了,那样子就好似此生非姜姬不娶似的。
谢相迎道:“他过去总要有个明面上的由头。”
慕轻州回道:“东陵王把小公主送去竟胜国做王妃了,这位太子是送亲去的。”
“东陵王倒是舍得。”周旋叹了一句。
慕轻州笑道:“有什么不舍得的,黎昀献上美人,再一通天花乱坠的说,那东陵王怎么会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23章 只想躺着在马车上睡一觉
早听那东陵太子是个颇有心机之人,不成想居然有谋略到如此程度。亲自送公主到竟胜国,必然不止和亲那样简单,他有预感,这人各国转这么一圈,最后的目的一定是北齐。
手落在粗糙的酒杯上,谢相迎心下对此番竟胜之旅颇为没底儿。单单是竟胜王也就罢了,居然还牵扯到东陵国。若是没有卓萤,他是断断不敢贸然前来的。
几人谈话间耗去不少酒水。
谢相迎不会喝酒,一杯酒斟满一直糊弄到最后一刻,待面前的两人昏昏睡去,把人安置好才回房歇息。
原以为北齐国朝堂上的事就够他忙上许久,不成想还有这个黎昀。东陵王十几个儿子,黎昀能做太子这么些年,必定是有些手段在身上。
有这么些个年少老城的豺狼虎豹盘算着,凌琅这皇位坐的当真是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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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风声呼啸,夹杂着枯枝被折断的声音,一整夜人都睡得不安生。
翌日一早,谢相迎穿戴齐整,还未出门,便听到外头有人禀报说是今早凌琅的马车出了问题,两只轮子出现几条裂痕,不能再继续使用。
欲渡黄河冰塞川。
跟着一队的马车装满了送往军营的米粟,大抵是腾不出空隙。赵王又是骑马赶路带不了旁人,这小孩儿该不会要跟自己坐一辆马车吧。
面具后双眉微蹙,这思量着,那头孙良玉已经在门外开始通禀。
果然要乘他的马车。
眼下深秋时节,除了摄政王和凌琅的马车,其余几个可以说是四面漏风,制得十分简陋。他若是拒绝,传到旁人耳中不免觉得自己小气。
谢相迎勉强答应,先收拾了东西钻进马车。
等了一刻钟,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
谢相迎睁眼去看,小孩儿如丧考妣的神情,让他觉得凌琅与他同乘是万分无奈之举。这小东西不会觉得是他派人把马车弄坏的吧。谢相迎心下嘟囔了一句,继续闭目养神。
凌琅坐在一侧的位置上,孙良玉把凌琅平日用的小柜子抬上来安放好,便又下去。
两人坐在马车上,一个闭目养神,一个离得谢相迎远远的,手时刻落在袖中的匕首上。凌倾允不是善类,此人在夺嫡之争可以手刃亲兄,未必今日不可以手刃了他。
小皇帝心中不安,谢相迎也不大自在,架子端久了是会累的,身上厚厚的衣裳裹得难受,这会儿他只想躺在马车上好好睡一觉。
谢相迎不动声色地往凌琅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小孩儿似是坐着发呆,便动手解了外袍。
凌琅如同受惊的兔子直接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谢相迎。仿佛下一刻就要和他拼命。
“本王乏了,小憩片刻,皇侄自便罢。”
谢相迎心道这孩子惊弓之鸟似的,怎么就这么怕凌倾允,也不知这人从前到底做过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厚重的锦衣半披着,谢相迎靠在小柜上,用手抵着脑袋闭上眼睛。
凌琅静静看着藏有匕首的袖子,一路上沉默的很。
越往北,天气越冷。
马车一去数日,晚间歇在驿站,白天快马加鞭地赶路。
除了呼啸的北风,凌琅对东北之地最深的印象便是层层高起的梯田雏形。这个时代能把石头土壤运送到山上,实在是不小的工程。
谢相迎问过下人才知,这填土造田的法子,居然是年少的谢恒云提议前任司农院使所修。两人有抱负的人一同来到东北,就是为了做一番大事。后来前任司农院使重病身亡,谢恒云便一直带着将士们修筑梯田,几年下来,虽依旧得靠天吃饭,但也能收不少粮食。
也是此刻谢相迎才真正明白,为何一个谢恒云对北齐如此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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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边防时,守城的将领认出赵王,很快放几人过去。
一同驻守东北营地的,还有有一位薛祺将军。这位将军是北齐第一位女将军,平日里一袭红衣,双刀金甲,十分英气。
谢相迎下马时,薛祺正笔直地站在帐外恭候。
第一眼看到的是猎猎红衣,领口处的兔毛在寒风中跳动,整个人为萧瑟的边防重地添了些许生机。
“臣薛祺,参见陛下,参见泾王殿下。”
薛祺拱手,背后的双刀微动,人的目光落在谢相迎的身上。
与凌倾允亲近些的人,都喜欢称呼他从前的封号以示多年情谊。谢相迎听薛祺这么称呼,也知道今后该如何对她。
正要开口回应,身后卓萤失手将手中的包袱滚落。
薛祺绕过众人,上前一步将那东西揽进怀中。
“多谢将军。”卓萤笑着道了一句。
薛祺没有说话,只是把东西塞进卓萤怀中,又退回来。
几人往军帐中去。
谢相迎又一次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派人往几十里之外的竟胜军营下了帖子。
第三日,竟胜军营便派来了便派使者回消息,说是竟胜国王有请北齐使者前往蒹葭城的行宫。
这竟胜国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小皇帝亲自过去,这会儿又用“使者”这样笼统的字眼,谢相迎着实有些猜不透。
使者的人选是谁,谢相迎心中早有数。小皇帝邀摄政王同行,必然不是只打算放在眼前让他心里不痛快的。
果不其然,前脚卓萤刚说收到帖子,后脚孙良玉就过来宣旨让他去竟胜国。
谢相迎面上欣然接旨,心下却对那些支持凌琅的人十分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