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咱们这位皇后乃是谢尹太傅的转世,来保佑咱们北齐的。”
“那相迎皇后与谢大人的样貌如出一辙,咱们陛下对太傅真是用情至深。”
“‘真亦假时假亦真,每向梦中还说梦’,皇后与陛下之情,尽在这一字一句中了。”
……
诸如此言,谢相迎快听吐了。凌琅才没有那么情深义重,他只会把自己留在东陵受苦,然后做个按兵不动的乌龟王八蛋。
碗里的粥凉了个透彻,谢相迎本着不能浪费东西的原则,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刚放下碗,就看见一个穿着鸦青色衣裳的俊朗男子,往粥铺上扔了几个铜板。
汪海东。
谢相迎抬头看着这人,目光如炬。
汪海东注意到谢相迎的目光,也认出了他:“相逢。”
这人认识他。
谢相迎面上挂了些笑意,道了一声:“汪大人。”
汪海东朝谢相迎走来,坐在对面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前些日子听说你……”
谢相迎想说自己确实是死了,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要言说此等鬼神之事。
“我睡了好久,就连娘亲都觉得我死了。”
“你……”
汪海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谢相迎心下也有些好奇。
“大人想说什么?”谢相迎问了一句。
汪海东又挣扎了一番,启唇道:“离开成王府吧,来我这里做事。”
他与谢相逢是竹马旧识,当年他北上寻出路,谢相逢便留在了南边,谁知竟被那成王府祸害了这样。早知如此,他该将谢相逢一并带走。
“我是要离开成王府了,你让我过去,不知可以做些什么。”
汪海东的情况,林霜也给他说了一些。这人曾与谢相逢一处读书,想来是有些情谊的。
汪海东听谢相逢要离开,眸中不由得有些惊讶:“你当真放得下凌清河?”
“凌清河?”这人又是谁,谢相迎思量了片刻,对汪海东道,“汪兄,我这次醒来,忘记了很多东西,你口中的凌清河我实在记不得了。”
“这……”
汪海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着谢相迎浑身是伤,也知他必定遭遇了不好之事。既然他已经忘记了凌清河,他也就不再细说了。
“相逢,你能忘记他是一件好事。凌清河虽然是成王之子,位高权重,但终究不是你我这样的人可以攀附的。”
“攀附……”
谢相迎听汪海东此番言说,也明白了什么,想来是那原主曾经有意投靠凌清河被拒绝了。
凌清河是成王之子,怎么会需要一个穷书生为自己绸缪。
“今日你我二人再逢,是好事,不如与我去吃一杯酒吧。”汪海东提议道。
这大冷的天,谢相迎也想饮些美酒暖身,只是他不是个好酒量的人,家中又有林霜在等待,此刻实在不易饮酒。
“我才醒过来,若是回去迟了,会叫娘亲担忧。”
“无妨,咱们买些酒菜去你家。”
“那,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即刻起了身,往就近的酒楼打包了些酒菜。
这些酒菜是汪海东付的钱,谢相迎知道他向来重情义,便也没有客气。
两人往城南家去,林霜见汪海东和谢相迎一起回来,脸上带了些喜色。
“汪大人,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
汪海东在椒兰郡这些年,做了不少利民之事事,身受百姓爱戴。
汪海东见林霜亲自迎接,忙道:“原是在路上碰到的,伯母不要准备了,咱们是旧相识,今日好好吃一顿饭。”
“好,好……”
林霜点着头,眼眶湿润了几分,她回过身,只说要去邻家接回谢樱,便就此离开了。
谢相迎看着林霜,心下不禁有几分触动。眼下他在此地,也不知谢府一家在盛京如何熬煎。
还有卓萤,那丫头倔强的很,估计是不会挑选新的宿主了。
汪海东跟着谢相迎进屋,看到这家徒四壁的景象,不由道:“相逢,你一直住在这里。”
“把屋顶修缮一下就好了。”谢相迎坐在榻上,将矮桌拉到两人中间。
汪海东把带来的酒菜摆上,又从怀中取了些碎银放在桌上。
“大人……”
“我从前给你的你不收,今日这钱一定要收下,往后等你开了月钱再还我便是。”汪海东此言,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谢相迎笑了笑,道:“那却之不恭了,涌泉之恩来日再报吧。”
谢相迎把那些碎银小心收好,这会儿不比往日可以一掷千金,一个铜板也可能关乎下顿的温饱。
两人把酒温上,边吃边说了好些话。
汪海东这人,平日嘴挺紧,没几杯酒下肚就被扯开了话匣子。
谢相迎从汪海东那里知道了不少有关谢相逢的事。这人年打小性子就软,是个十足的受气包,汪海东北去那会儿,谢相逢被人引荐去了成王府,教授成王家三公子的课业。这位三公子的脾气不大好,好些先生教了没几日便被辞去,也就谢相逢这么个任人拿捏的软性子一连教了一年多,还不曾离开。
追债追到出人命是得不偿失的事,这谢相逢曾经得罪过凌清河,难保不是凌清河动的手。
他这人也不知是个什么命,怎么走到哪儿都逃不过姓凌的。
谢相迎叹了口气,又饮了两杯温酒。
两人说了半夜,酒意醉人,困了便在榻上和衣而眠。
第二日谢相迎照旧被冻醒,顺便把汪海东也叫了起来。汪海东收拾齐整,便出了门。
谢相迎本想留人吃顿饭,汪海东说晚间要要迎接朝廷下来巡视的官员,也就不再多留。
谢相迎趁着雪停,用旧瓦和其他材料把屋顶修了修。
汪海东留的银子,谢相迎一大半用来给林霜和谢樱添了冬衣,剩下没多少去市井间买了几只母鸡。
鸡生蛋,起码往后能吃上鸡蛋了。
谢相迎看着自己用藤条搭起来的鸡舍,满意地笑了笑。
谢樱穿着新做的衣裳,在院子里追着母鸡玩儿。
林霜见往日皆在屋中醉酒不醒的儿子,此刻忙里忙外的收拾家,心下也高兴的厉害。他儿子不止人活过来了,心也活过来了。
谢相迎有双巧手,舞得了笔墨,也拎的动各式各样的工具。不到十日的时间,谢相迎便将围着院子的篱笆也一一修缮齐整。屋里屋外虽不能说焕然一新,比之从前的漏风漏雪的地方也好了许多。
做完这些,就得去找个来钱的活计了。
谢相迎翻了翻账本,这原主林林总总欠了那放债的吴掌柜三百两白银。
今时不同往日,这三百两白银,谢相迎从前是看也不看的,是如今才知道又多难挣到。
人在闹市上转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生计,便买了些点心打算往郡守府上走一趟。
他懂些诗书,也会做账,在郡守府上谋个文差应该不是难事。
谢相迎拎着东西正要要往正门去,忽然发现今日这郡守府围了好些带刀的侍卫。
这样多的守卫,即便是摄政王府也不曾有的。谢相迎想到几日前汪海东说过朝中有人来巡视,忽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巡视之事向来是都察院的事,这样大的阵仗没准是院使慕轻州亲自过来了。
谢相迎想到此处,转身往偏门去。
偏门的几个守卫认得他,即刻回禀了汪海东,不多时郡守府的管家出门接人。
谢相迎跟着管家往会客的院子去。一路上走过好些长廊,谢相迎衣衫单薄,穿堂风过来,不住的打哆嗦。
人正走着,忽见远处汪海东领着个男子过来。
管家在道旁站了一站,谢相迎站在管家身后。他的目光往汪海东身上去,在见到汪海东身侧的人时,心下骤然一惊。
蹋在残雪上的人一袭玄色窄袖锦衣,墨色的头发被金冠束在脑后,额间垂下的碎发随风而动,露出一双浓墨染就而成深邃的眼眸。
他看着不远处的石子路,俊朗的脸上露出些许不耐。
锦衣轻裘,这人从来都是那样耀眼夺目,让人挪不开眼睛。
是凌琅。
谢相迎的心晃了一晃,埋在心底深处的酸涩瞬间翻涌而起。
在椒兰郡的这些时日,谢相迎时常会想他对于凌琅究竟算什么。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不能没有他的人,每每遇到关乎社稷的事皆是将他放在最后的。
黎昀那些话多少有些挑拨离间之意,但谢相迎确实听进去了。整整四个月,他在黎昀手中整整四个月,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撑下来的。
从前两次身死,他都会回到盛京,回到北齐。但这一次,他却想逃离那地方。
谢相迎深呼了一口气,提紧了手中的点心,将目光落在地上,不去看凌琅。
眼下他换了样貌,凌琅应该不会认出自己。
“大人。”
管家唤了一声。
汪海东见到谢相迎,吩咐管家道:“带谢公子去大堂等候。”
“是。”
“谢公子。”带着凉意的声音从薄唇中吐出,凌琅抬眸看了看眼前站着的年轻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