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恙也好奇,催促道:“公子快说吧,再耽搁下去,饭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裴折不再卖关子,给两个脑子离家出走的人解释起来:“单就王振福这一条线上,我们要关注的并不是孙六的死亡时间,而是尸体被送到统领府的时间。根据这个时间点,我们大体上可以把凶手的行为分为两部分,第一部 分是凶手杀死孙六,将尸体运到统领府,第二部分是凶手从统领府离开,去做善后处理。”
“我们知道孙六在被送到统领府之前就死了,他身上虽然还有其他伤,但根据仵作的验尸结果,那些伤都不致命,他是死于窒息的,由于口鼻中干净无异物,可以断定孙六不是溺死,而是被人活活闷死的。我看过淮州城的坊市线路图,从添香楼到统领府要经过淮水,这就说明凶手并没有在淮水边停留,而是在到达淮水之前就杀了人。”
林惊空眉头一皱,举起手来:“停,打住一下,为什么不可能是在淮水后杀的?”
裴折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云无恙,你来解释一下。”
“啊?”猝不及防被点了名的云无恙一脸懵逼,“我,公子,我也不知道啊。”
裴折:“……”
屋子里就他们三个人,林惊空与云无恙面面相觑,两人的智商半斤八两,这回没嘲讽对方。
裴折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才知道,金陵九也是有优点的。”
林惊空与云无恙都不明白怎么扯到金陵九身上了,没接话,默默地看着裴折。
裴折坐直了些,从头开始解释:“还记得我在品香楼问的三个问题吗,其中特地提到,孙六脚上的字迹不是用墨水写的,而是用朱砂。”
云无恙接连点头:“记得,公子当时还提到了从淮水里捞出来的假尸体,它身上流的‘血’也是朱砂混着水假冒的。”
裴折:“孙六的尸体上写了字,凶手用拙劣而浅显的手法将知府大人的死指向他,甚至用了相同的朱砂,生怕我们没有将二者联系起来,淮水中发现了知府大人的假尸体,如果你们是凶手,要让孙六和知府大人联系得更紧密,在一切来得及的情况下,你们会为孙六选择什么死法?”
云无恙迟疑道:“淹死?”
林惊空沉声道:“没错,是淹死。”
那假尸体是在淮水中被发现的,他命人带回衙门后拆开检查过,虽然第一眼看上去有些粗糙,但将稻草和麻袋做成那样子,已经可以称之为精细了。
头脸泡花,身体臃肿,若是当作溺水而死的人,从总体上来看,是十分贴合的,不然也不会被认错成真人死了。
事后林惊空冒着被嘲笑的风险,特地问过裴折,是从哪里看出那假尸体是知府大人的,裴折当时是这么答的:“朝夕相对的老相好自然看不出,若是刚见着知府大人一两面的人,打眼就能瞧出来,那假尸体处处都透着知府大人的影子。”
林惊空觉得他这话虽然夸张了些,但也有一定道理。
记忆和眼睛都会骗人,甚至于你可能并没有刻意去作出判断。
“答对了,就是淹死,淹死是将孙六和知府大人联系起来的最佳死法,其实从孙六的死法上能推断出的不止这一点,其他的我们暂不考虑。”裴折扬了扬手中的纸,解释道,“凶手应该是先杀了孙六,然后才想到要将尸体送到统领府,死人的局限太大,不可能完全达到计划的效果。溺死和被闷死都是窒息性死亡的一种,但二者差异很大,即使是死后又浸到水里,仵作一验便能发现真实死法,如果凶手有条件选择溺死,那他怎么可能弃之不用。”
云无恙猛地一拍手:“我明白了!是因为孙六在到达淮水前已经死了!”
裴折懒洋洋地抬眼:“没错,云无恙都想明白了,林统领不会还转不过弯来吧?”
林惊空抿了抿唇:“转过来了。”
裴折伸了个懒腰:“好,那咱们就说回之前的问题,凶手杀了人之后,将尸体送到统领府,这是他的第一次行为,从统领府离开,去找翠云,处理善后,这是第二次行为。仵作只能推测出孙六是在哪个时间段内遇害的,这个范围比较大,去询问沿途居住的百姓,得到的线索一定发生在凶手将孙六的尸体搬运到统领府时,即凶手的第一次行为中。”
“如果有人听到或看到什么,那这个时间一定比孙六真正的死亡时间要迟,同样也比仵作给出的死亡时间迟,如此一来,便能够将时间范围缩小很多。”林惊空恍然大悟。
裴折翻了翻手中的一沓供词:“你之前告诉过我,王振福几乎算是自首的,在孙六遇害当晚,他喝醉了酒记不清发生的事,在仵作给出的死亡时间里,他无法做到完整的不在场。凶手杀掉孙六,还要去收拾准备,肯定需要很长时间,将这一部分时间减掉,要洗清王振福的杀人嫌疑就简单多了。”
林惊空承认,如果不是裴折掰开讲了一遍,他肯定不会考虑这么多,第一探花不是徒有虚名。
他心服口服:“裴大人高智,下官佩服。”
云无恙满脸骄傲,仿佛被夸的人是他自己:“那可不是,我们公子才智无双!”
林惊空白了他一眼,兀自纠结了一会儿,又看向裴折:“下官有一事不明,还望裴大人解答,既然我们早就知道王振福不是真正的凶手,那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找能够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裴折手一顿:“林统领是怎么知道他不是凶手的?”
林惊空回道:“那王振福胆子小得不行,我的人审问他的时候,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看见点血就恨不得晕过去,怎么敢去杀人?”
裴折总结道:“也就是说,他清不清白,林统领并没有证据,只是臆断。”
“臆断又如何?”林惊空反问。
云无恙听明白了,腾地一下站起来,对着他哼了声:“只有昏官才会臆断,凡事都要讲求证据,即使是圣上,也没权力只照着自己的想法结案,林大统领就那么笃定,自己永远不会出错吗?也许你会认为出一次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林惊空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一个差错,有可能放任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也有可能毁掉一个清白的人的一生。”
林惊空在淮州城说一不二,鲜少接触案子,他有着武将的敏锐和不拘小节,缺乏文官断案时的细心和实事求是,没有经历过云无恙说的情况,也想不通裴折在坚持着什么。
外头有人敲门:“统领,吃饭了。”
云无恙没有继续数落,林惊空也罕见的没有反驳,裴折放下手中的东西,看了看沉默不语的两个人:“都不饿?”
三人先后走出起身,林惊空在最后面,关门的时候,他叫住了云无恙:“你方才说的有道理,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言罢,他便跟着来叫他们吃饭的官兵先离开了。
云无恙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折:“公子,我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裴折好笑地给了他一个爆栗:“差不多得了,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见人识人,不能一概而论,林惊空不像你想象中那般不堪。”
云无恙瞧不上林惊空,以往听到这种话必定要反驳,今日却撇了撇嘴,没作声,裴折知道他听进去了,也没有继续赘言。
加上从统领军中调过来的人,一件屋子坐不下,林惊空从衙门的空屋子中挑了两间,一并作为饭堂。
裴折和云无恙到的时候,饭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小马扎和矮凳子一应俱全,所有人都捧着自带的碗筷,里头装着衙门特色萝卜白菜,以及林惊空命人从外面定的肉菜。
林惊空在盛饭,盛了满满一勺肉,他私下里和这帮人称兄道弟,没架子,端着碗在他们中间坐下:“裴大人,自便。”
统领军和衙门的人想起来见礼,被裴折阻止了:“都辛苦了,好好吃饭吧。”
林惊空吞了筷子肉,饶有兴致地看着裴折和云无恙,探花郎细皮嫩肉,一看就是精细的人,他有些好奇,这主仆俩怎么看待他们这不拘小节的行为,会不会嫌弃得不行,看一眼饭菜就掉头离开。
没两秒就有结果了,且事情发展出乎他的意料。
云无恙饿得不轻,闻着饭香就两眼放光,直接一嗓子嚎了出来:“公子,有肉!”
林惊空:“?”
被吓了一跳的众人:“?”
公款吃喝,林惊空没有委屈自己和手下的人,订的肉菜虽然是大锅菜,但色香味俱不错,老板开店好多年,手艺是淮州城内数一数二的。
蹭饭蹭到好吃的,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裴折心情也不错,环视四周,又转头去看林惊空:“林统领,来副碗筷。”
没想到这两人如此接地气,林惊空心情复杂,指了指灶台一旁:“我们用的碗筷都是自己带来的,橱里有衙门置办的,很久没人用了,不介意可以用。”
云无恙麻溜拿了碗筷去洗。
盛完饭,裴折和云无恙搬着凳子坐下,一点也没架子,比林惊空还不拘小节,看得其他人惊诧不已。
一群大老爷们凑在一起吃饭,免不得闲聊几句,林惊空不拘着他们,偶尔还搭个话茬,今日碍于裴折在场,大家都闷头吃饭,没人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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