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折一噎,内心升腾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对上自家小书童充满求知欲的双眼,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孙六是被闷死的,依照我们现在的推断,王振福是凶手找的替罪羔羊,不出意外那抹布就是闷死孙六的凶器。孙六胸腹和后背都有不同程度的皮外伤,导致大量出血,王振福衣服上的血应该与此有关,验尸报告上提到过,这些伤是死后造成的,俗称‘鞭尸’。首先我做一个假设,假设王振福就是杀害孙六的凶手,然后我问你们两个问题,第一,王振福当晚喝了很多酒,意识不清,在用抹布杀了孙六之后,你们觉得他会怎样处理杀人凶器抹布?第二,闷死孙六之后,王振福又残忍地鞭尸,致使自己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而据他所说,抹布上没有一点血,你觉得可能吗?”
“在醉酒的情况下,王振福根本不可能记得要处理抹布,也许就随手一扔,孙六的血染透了他的衣服,不可能没在抹布上留下一点痕迹。”林惊空猛地一拍手,高声道,“所以只要找到抹布,确认上面没有血迹,就能证明血衣和抹布都是别人故意弄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栽赃陷害王振福。”
裴折揉了揉眉心:“我之前少考虑了一点,你询问添香楼的人时,他们有没有提过哪间屋子里有血迹?”
林惊空笃定道:“没有。”
“那证明王振福无罪就更简单了,他是在添香楼里的房间醒来的,如果他是在添香楼里杀害孙六并进行鞭尸的,那房间里肯定会留下大量血迹。”裴折顿了顿,又道,“如果添香楼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王振福杀人之后一路走到房间,路上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如果推断出来的结果相悖,那么我们就应该去考虑,是不是支撑整个推断的基础合理与否。”
云无恙点点头:“我们所有的推断都建立在王振福是杀害孙六的凶手,这个基础不合理,也就是王振福不可能是凶手!”
“统领,大人,找到凶器了!你们快过来看看!”有人举着手招呼道。
事情慢慢都解决了,案件也在向着明朗的方向发展,裴折松了一口气,露出整个下午里的第一个笑。
众人围在一起,官兵将找到的纸包交给林惊空,当时包了好几层,外头染得乌黑,剥掉两层纸后脏污几乎没有了,林惊空打趣道:“看来证物保存得很不错。”
云无恙催着他打开:“快看看,上面究竟有没有血。”
林惊空把纸都剥开,拎着抹布抖了抖,仔细检查了一遍,神情难掩激动:“没有血!”
裴折没跟他们凑在一起,他站在人群之外,听到林惊空的话后,满意地笑了笑,转身往垃圾场外走去。
快天黑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阵子,正好可以先回去洗个澡。
*
在统领府设宴。
说是便饭,但邀请的对象是金陵九,自然不能真以便饭的水准来对待,林惊空一回府,便找了厨子商议,合计了十多个菜,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他都想叫人去请品香楼的掌勺师傅了。
裴折洗漱完换了身衣裳,把自己打扮得风流倜傥,然后才抄起新买的折扇出了门。
初春季节不适合露天,饭桌摆在大堂里,裴折慢悠悠踱步过去的时候,林惊空正端详着自己珍藏的茶叶,准备等下用来招待贵客:“拿出好东西来了?啧,我都没这个荣幸。”
林惊空抬起头:“今儿个不就有了。”
裴折摇摇扇子:“今儿个顶多算是沾了九公子的光。”
外头小凉风吹着,林惊空瞧见他那把扇子就头疼:“这又不热,你拿着它干什么?”
“要听真话还是假话?”他落了座,饶有兴致地问道。
林惊空:“真话。”
裴折懒懒一笑:“附庸风雅,装腔作势,哗众取宠。”
林惊空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您倒实诚。”
金陵九还没来,两人干坐着,没一会儿,话题就绕到了案子上。
操心王振福的事好几天了,今日一下子解决了,林惊空心情不错:“这样就可以放了王振福了,也就不用再询问沿途的百姓了吧?”
裴折:“怎么不用,王振福的事解决了,但孙六的案子还没结,凶手没抓到,还是得继续查。”
“不是我说,问来问去都那么个回答,都说没看见,再查下去也很难有什么结果。”林惊空叹道。
这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裴折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还是得问的,孙六肯定是在添香楼附近遇害的,从添香楼到统领府,凶手不可能没留下一点痕迹,今日见过王振福之后,我有个猜测也得到了证实。”
林惊空:“什么猜测?”
裴折摩挲着折扇,沉声道:“凶手杀死孙六非常仓促,是临时起意。凶手在孙六的尸体上做文章,将他和知府大人的死联系在一起,几个细节都处理得非常好,可见凶手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他渴望尽善尽美,但王振福身上存在太多矛盾,血衣和抹布都是不该出现的纰漏。由此可知,凶手杀人之后一定很急迫,急迫就会出现纰漏,只要能发现一点,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将他揪出来。”
林惊空不作声,独自头疼接下来的调查。
裴折想了下,重新确定了询问的重点:“已经不需要再考虑王振福的事了,那询问时就可以着重在异样方面,上元夜,家家户户都会过节,肯定有人睡得晚,就问他们有没有发现异样的地方,不论什么方面。”
之前要问好几个问题,这下就框在一个大范围里了,虽然简单不了多少,但好歹是简单了,林惊空颔首应下。
结束这个话题后,没多一会儿,金陵九就到了。
名义上是林惊空宴请,算比较正经的宴席,裴折没带云无恙,金陵九也没带左屏,是故饭桌上只有他们三个人。
林惊空屏退下人,尽主人的职责,拎着茶壶倒水:“衙门最近太忙,时辰有些晚,还望九公子见谅。”
金陵九双手扶着茶杯,淡声道:“林统领客气了。”
林惊空与裴折同朝为官,同属朝中内人,表面上来看,较之金陵九,他俩的关系要更紧密些,所以先给金陵九倒茶,然后才是裴折:“裴大人,今日辛苦了。”
江湖的外人在,裴折给他留了几分面子,客气回道:“林统领也辛苦了。”
一圈茶走下来,三人又装模作样地碰了杯。
今晚的主人是林惊空,但是裴折两头张罗起来的,林统领与大名鼎鼎的九公子只有几面之缘,走完一圈茶后,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尴尴尬尬地装起哑巴来。
裴折心下好笑,握着折扇,点了点桌上的菜:“林统领家的厨子是老师傅了,今日做的都是地地道道的淮州城特色菜,九公子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金陵九从善如流,从离自己最近的一道鱼上夹了一筷子,淮州城这一带的百姓好酸甜口,这道鱼就是酸甜的,提前处理过,入口是果香,没有鱼的腥味,十分开胃。
“怎么样?”
金陵九搁下筷子,表情没太大变化,修炼到他这种地步,已经无法直观的从脸上窥视内心想法了,他冲裴折点点头,不知是客套还是真心夸赞:“很不错。”
裴折眯着眼,他刚换的衣服是天青色的,这颜色衬人,如松如竹的出尘,掀起眼帘看过来,一身挡不住的风流意味,他全然不在意金陵九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抬了抬下巴,打趣道:“能得九公子这一句话,今晚老师傅该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金陵九视线落在他微扬的脖颈,神思微恍,不置可否。
便饭没那么多讲究,客套两句足够,动了筷子之后就是吃吃喝喝,除了茶之外,还配了一小壶果酒,冬梅泡的,不醉人。
吃完饭赶明还有好多事要忙,喝醉了耽误时间,小酌也省下了,一壶果酒给每个人倒上一杯,正好见了底。
食不言。
等到吃过半饱的时候,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闲聊的主要是裴折和金陵九两人。
倒不是他俩不带林惊空一起玩,实在是林惊空跟不上他们两个的思路,不是一句话里藏着三四个坑,就是在打哑谜。
林统领试图参与话题,奈何一直无法切入,最后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聪明人之间的事,他们这些脑子平庸的人根本掺和不进去。
裴折抬着椅子挪了挪,挨近了金陵九一些。
一张方桌就那么大,往哪边偏了一眼就能看出来,从林惊空的角度来看,就跟他和裴折金陵九隔桌对峙一样,林大统领瞬间不自在了。
对面的两人浑然不觉,仿佛忘了桌上还有个人,金陵九好笑地看着裴折,语带戏谑:“不是不想和我玩吗,挨我这么近做什么?”
裴折叫他给问愣了,哂道:“这是和我说玩笑话呢?”
上元夜,画舫初见时,隔着迢迢的夜色,金陵九在珠帘后勾唇一笑,裴折当即知晓了什么叫惊鸿一瞥。
往后他便知道了,能迷住自己一次的人,也能轻易迷住第二次,到如今,又觉得这话可以继续往后推一推,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不出意外几十年的岁月里,还有数不清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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