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恙郑重地点点头:“公子真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云无恙是裴折家人收养的孤儿,他的父母都死于战争,云无恙心性通达,做事一根筋,他痛恨劳民伤财的战争,却同情像他父亲一样为了家国披甲上阵的将士们。
裴折无奈道:“这就好了?”
云无恙红着眼圈,语气异常坚定:“公子很好,你是最好的人,无论公子想做什么,从文还是习武,我都愿意跟随公子,我相信你,你一定会让世道太平,让百姓们都安居乐业,能够吃饱饭。”
酸涩感涌上头,裴折闭了闭眼,温声允诺:“一切都会好起来。”
梅花香饼一直被裴折捏在手中,到了客栈他才发现,因为和云无恙交谈时情绪激动,他一时没注意,手劲大了点,在梅花香饼中间捏出了一个圆形凹陷,好好的小糕点差点被捏成糕点渣。
裴折站在天字九号房门前,一脸呆滞地看着手里的纸包,这怎么送?饶是裴折不在乎自己的脸皮,遇到这种事也不禁怔了半晌。
“啧,还是不送了吧。”金贵娇气的鸟儿,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怎么会吃他这路边小摊买来的糕点渣。
裴折转身准备离开,就在此时,天字九号的房门也开了。
左屏从里面出来,什么都没说,看了裴折一眼就低下头离开了,身后脚步声未停,步子轻缓,慢慢靠近。
裴折一把攥紧了纸包,将堪堪保持糕点形状的梅花香饼彻底捏成了糕点渣渣。
裴折:“……”
脚步声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慵懒的声音随之响起:“门外站了那么久,探花郎找我有事?”
“嗯,有事。”裴折一脸平静地转过身,和倚着门框的金陵九对视,“想家了,来找九公子讨杯茶喝。”
金陵九沉默地看着他,两秒后笑了。
他给裴折沏过茶,因着诸多缘由,选的就是裴折一定十分熟悉的、产自南地潇湘的茶,他存了别的心思,以裴折的聪明才智,不可能看不出来,但裴折今日还是来了,还说是来喝茶的。
有趣,太有趣了。
金陵九抬手扶额,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动作比较大,他的肩颈连成一道流畅的曲线,劲瘦的身形似乎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他唇边淌出笑意,似冷月入怀,由衷感叹道:“裴折,你让我很感兴趣。”
对此,裴折的反应并不大,他挑了挑眉,丝毫不意外自己会得到这种殊荣:“既然很感兴趣,能请我一杯茶吗?”
金陵九叹了口气,形状姣好的眼睛里却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你如此说了,我又怎么会拒绝。”
喝茶。
至今,他们已经一起喝了两次茶了。
第一次,喝的是南地潇湘茶,他们就知府大人的死展开,问了彼此诸多问题;第二次,是在品香楼里,金陵九揪着裴折置气一事不放,裴折死咬着品茶作题,又是一番交锋。
今夜是第三次,裴折要向金陵九讨一杯茶水,这不仅仅是为了一杯茶,也是裴折要出手的信号,他在明示金陵九。
裴探花心思缜密,圆滑狡黠,贯会放长线钓大鱼,他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看似被动,实则后发制人,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总而言之,很难对付。
金陵九脑海中浮现出调查到的关于裴折的事,在今晚之前,他从未对自己所掌握的信息产生动摇,但刚才的裴折很不一样,彻底打破了他的认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是危险的信号,他本应该立刻改变计划,但金陵九控制不住自己。
他迫不及待的想和这个有趣的人做对手了,那一定很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18章
茶水在玉盏中晃动,上回用的是白瓷茶盏,这回金陵九换成了白玉盏。
这白玉盏大抵是金陵九喜爱之物,保养得很好,一瞧就没用过几次,裴折亲眼看着金陵九从一堆锦盒中找出它,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个茶盏。
裴折心里不可避免的想到“看人下菜碟”,如果不同品质的茶盏代表着金陵九的态度,那从白瓷茶盏升级到白玉茶盏的自己,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不过这念头只持续了几秒,就被裴折自己推翻了,他看了看堆成小山似的锦盒,慢慢收回视线,暗暗磨了磨牙:淦,他仇富了。
金陵九沏茶的动作很赏心悦目,这一点裴折上次见他沏茶时就知道了,金陵九身上自带一种宁静的气质,让人忍不住跟着他的步调来。
裴折微低着头,捏着纸包,看到里面“惨不忍睹”的梅花香饼残骸,他的眼神慢慢平静下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出拘束紧张了,只有如往常般的从容淡然。
茶水溅出一滴,在小茶桌上留下一点痕迹。
金陵九眼中划过一丝懊恼,看来自己并不是有点激动,而是十分激动,激动到没有完全平静的心来掌握手中的一切了。
在裴折观察金陵九的时候,金陵九也在暗中观察着他,在看到裴折很快恢复冷静时,金陵九有一丝耐不住了,以至于无法稳当地控制手中的茶壶。
这对金陵九而言,是极大的失误,而他恰恰是最不喜欢失误的。
将茶水依次倒满茶杯,这一套白玉茶盏共有六只,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金陵九还是将所有茶盏都注满了茶水。
准备好一切之后,他才落座,抬手向裴折示意:“请。”
裴折看了看依次排开的六只茶盏,排得十分整齐,在一条直线上,分毫不差,就连茶盏中的茶水也如此,停留在同一高度。从这些细微的生活习惯上,能够看出人的性格,裴折越过最靠近自己的一杯茶,从中间挑了一杯,抿了口,不动声色地观察金陵九。
金陵九没有反应,随手拿了一杯茶:“我只是觉得,这样安排会有些难度,有难度的事情才值得去做,并不是你所猜测的那样。”
裴折知道他已经看出了自己的想法,索性不再遮掩:“你没有强迫自己的倾向,但你乐于挑战,你最喜欢去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成立天下第一楼,破除悬而不决的冤案,与朝廷分庭抗礼,在各种势力中游走……这些都是你乐于去做的。”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道:“金陵九,你的野心很大。”
金陵九眼底的灼热更加强烈:“裴折,你真令我意外。”
如果说冷淡从容的金陵九像朗月初露,给人一种不可亵玩的感觉,那眼底洋溢着兴奋激动的金陵九就像是危险的火焰,他是无法回头的深渊,吸引着所有人前仆后继。
裴折蜷了蜷手指,滚烫的茶水将他的指腹染上一层艳丽的绯红,他垂着眸子,在那一瞬间,露出一丝迷茫与无措。
金陵九倏然捏紧了茶杯,待他再细看时,裴折已经恢复了正常,仿佛那一瞬间窥见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裴折轻声道:“近些年来,天下第一楼的势力愈发庞大,在南地一带甚至出现了拥护你的城镇,从破除一系列陈年冤案开始,你的存在就挑战着朝廷以及官府的权威,圣上却置之不理,甚至亲口允诺,承认了天下第一楼。慕名而来,经营日久,天下第一楼整合了江湖的势力,逐渐发展到现今的地步,权,钱,这两种东西都紧紧握在你的手中了,金陵九,你的野心还不满足吗?”
金陵九沉默许久,眼底的激动慢慢平息,冰冷的讥诮取而代之:“裴折,你还记得之前问我为什么要建立天下第一楼吗?”
“记得。”裴折指尖轻颤,他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在此时,他发现自己并不喜欢金陵九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你说‘覆水难收,无奈为之’。”
金陵九眼底的冰冷缓解了几分,但仍然刺骨:“那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说的吗,你说‘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你只看到我现在手中有‘二顷田’,合该做出佩相印的选择,又是否想过,我不要这六国相印,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说实话,在你眼中,天下第一楼就只是与朝廷对抗的逆贼,而我,就是野心勃勃的贼子,对吗?”
说到最后,金陵九反而笑了起来,他眼底曾有冰雪消融,而今又重新凝成无波的湖泊。
裴折将茶水一饮而尽,方才把手中的纸包放在桌上,他脸上尽是和缓的笑意,眼中有狡黠的光:“我心中知道你是什么人,不会因任何言论改变,你是野心勃勃,但你也有苦衷,金陵九,你曾经经历过什么,是朝廷害你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吗?其实你不回答我也能猜到,那些悬而未决的冤案并不全是手段,你是真的想为逝者伸冤,如今你来到淮州城,不管这里的命案与你有没有关系,你都不会置身事外。”
金陵九面色古怪,似乎有些奇异:“你就那么确定我不会置身事外吗?似乎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插手过淮州城的案子吧。”
“你没有插手,不代表你没有参与。”裴折放松下肩背,曲肘顶住太阳穴,“我大胆的再猜一猜,知府大人的死与你有关吧,你不会亲自动手,但你肯定知道内情,有可能还是你一手策划的。知府大人罪该万死,但孙六并无罪过,凭我对你的了解,你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出手,这就导致了两件案子联系不上,所以我觉得孙六的事与你无关,有人在故意破坏你的计划,而你今日会出现在添香楼,肯定是得了消息,前去调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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