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说:“回殿下身边。”
照安一怔,若是三年前的照安会毫不犹疑得回答想,会迫不及待地回到殿下身边,而现在照安却不知道季青口中的回去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回去。
他没有回答,等待着季青继续说下去。
季青有些诧异照安的沉默,但也只当他高兴得还没有缓过神,继续说道:“殿下想接你回去,而且也已经给你想好了,你可以先回校场继续学习武艺,以后你若是不想待在府中,殿下说也可以在校场或者别的地方给你安排一个职务,总归让你自在些。”
季青每说一句话,照安的心便下坠一分,脚步也放慢一分,清闲而自在的职务,就是殿下对他的安排吗?
“别说了。”照安最终停下了脚步道,“我不会回去。”
季青讶异于他的回答,回头看着停在身后的少年,有些冷漠的气质和刚才截然不同,疑惑道:“照安?”
“我还想再多学些本事。”照安垂下眼角,掩下眼中情绪,仿佛刚才的冷漠只是错觉般,笑下道:“季青哥,前面就是山下了,我便不送了。”
季青从来没想过照安会拒绝,一时间也没了言语。
心绪起起伏伏,照安最终抬起头,挥手轻声道:“请……代我问殿下好。”
说罢,便转身往来路跑去,没有再回头看季青一眼。
他没有头绪地跑着,风声在耳边烈烈作响,直到整个人晕眩起来,山崖边瀑布隆隆而下,照安喘着气,颓然地坐在地上,溅起的水雾弥漫山间,渐渐染湿了他的衣衫,他的脸颊,他的眼底。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哭,就算这样茫茫然奔向的前路尽头是万丈深渊,也不能退却半分。
“呵……”一声嗤笑从不远处的传来,黄启从大树的背后走出,走到了他的面前,“怎么不肯回去呢?都让你回兴奈城去了,何必这么拼命,去皇子府继续当个废物又有什么不好呢?毕竟人家位置都给你找好了。”
照安在察觉到他出现后便垂下眼眸,掩住所有情绪,早就习惯了他的嘲讽,手却依旧不自觉紧握成拳,唯有这样才能压制自己的愤怒,再抬起眼时,眼里已经是一派森冷:“少说废话,今天让我完成什么?”
黄启似乎非常满意照安此刻表现出的强硬,说道:“还要完成什么?我想想,前几天的彩雀好像都还没有抓住吧,软弱的人就是这点不好,连一只彩雀都抓不劳实。”
背后山高林密,照安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忍住身体内部涌出的不适,手臂上的伤痛,起身走进了葱郁的山林间。
而季青骑着马出了岑岐山,却越想越觉得照安有哪里不对劲,最奇怪的是他竟然说不想回殿下身边。
他吁停了马儿,细细地又回想了一下照安的和他交手的动作、神态以及照安左臂挡上他手臂时痛苦的表情,若是普通的摔伤怎么可能忍耐成那个样子,而照安的身手似乎也有所保留。才不到三年岑岐山交给他的不可能会让照安突飞猛进成这个样子——照安有事瞒着他。
季青立马调头回去,他要弄清楚照安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还没等他走到山下,道路便被一个瘦高个拦住了,那人转过身,背负双剑,噙着的冷笑就让季青知道来者不善。
两个人一言未发,季青却知道他与照安之事脱不了关系。
来人抽双剑上前,季青应战,百余下后不分胜负。
而他却收了剑,直接道:“你打不过我,我也杀不了你,但是我也不拦你,若你执意要把那少年带回去,我只是会杀了他而已。”
季青面色铁青,问道:“你就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来人笑道:“啊,你别误会,毕竟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季青问:“奉何人之命?”
那人没有回答,斜着眼笑了一下,双剑回鞘,甩甩手不理会地走了。
季青想上前拦他,但就那么一瞬,季青却想到了一个人,天心阁暗杀司司主黄启——脾气古怪,善用双剑。
季青皱紧了眉头,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向兴奈赶去,他必须让凌煜及早知道这件事。
第27章
夜深几许,凌俨依旧没有等到照安回来,送季青是不可能送这么久的,一定是后又去了后山,想到这里他终于坐不住,往后山小屋走去。
黄启打着哈欠打开房门,看着站在门口焦急的凌俨,笑道:“殿下着什么急,左右这么大个人了,事情没做完,自然是要干事的。”
岑岐山的先生们都是不会叫他殿下的,他们不论是谁都是一视同仁,尽心教授,而唯有这个黄启总是阴阳怪气,从不出现在他们授课的前院。凌俨知道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岑岐山的人,但岑岐山却是默认他的存在,让他无力反抗,也让照安越陷越深。但此刻他难掩心中的愤怒,说道:“你自是不必担心,今日府上已派人过来就是问我们想法的,等我找到照安,我便会即刻修书回兴奈,他不再受你的教授也罢。”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般,黄启的唇角勾了勾,随后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摇着头像是在嘲笑凌俨的天真。他虽然在笑,盯着凌俨的眼神却如蛇般冰冷,然后要让凌俨死心般,一字一顿地说道:“照安啊,他已经回不去了。”
凌俨心脏像是被擒住一般,瞬间揪紧,他忍住晕眩,咬牙问道:“你什么意思?”
黄启眯着眼睛,依旧笑得开怀,凑近凌俨面前,用略带嘲弄的眼神盯着他,轻声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凌俨刚想继续问下去,照安却一只脚踏进了院子,许是夜深露重,脸上是化不开的冷寂,凌俨见到照安平安,忙跑过去:“照安,你没事吧。”
他又怕黄启继续说话影响照安,他与黄启接触不多,但刚刚一席话让他知道此人性情古怪,照安不能再在他手里,至此他开始后悔今日季青在时什么都没有说。他下定决心要让照安回去,只想拉着照安马上离开黄启的院子,不想在离开之前再生事端:“走,我们先回小院去。”
然而照安却并没有理会他,凌俨被推开,他眼睁睁地看着照安直直地走到前面,丢出一个东西在黄启面前,然后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看凌俨一眼。而黄启脸上的笑意更盛,凌俨却僵直了身子。
那一只彩雀的尸体。
这只彩雀时常飞到他们的小院中,声音清婉明亮,最喜欢去照安屋子的窗边,可是一向冷脸的照安却从来不会赶它。可能是知道自己生得漂亮,倨傲又娇气,这不吃那不吃,还喜欢发脾气,为此照安不知从哪儿还特地为它找了喜欢的小米,虽然不说,凌俨却知道他很喜欢这只鸟儿。
而现在,原本鲜活灵动的彩羽已经黯淡无光,像是已经死去多时,灰蒙蒙地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再也飞不起来。
照安……凌俨嘴皮动了下,却没能发出声来,只能木然地跟上照安,心里却如坠深渊。
凌俨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一早便想去劝照安一起回兴奈,他武功没有照安好,如果照安不和他回去,他便要回兴奈找凌煜,不能再让照安再留在这里了。可是他却突然感到眼皮很沉,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而照安却不见了,房间整整齐齐,照安的物品全部都已经不见了,就像这里不曾有人住过。凌俨慌了神,连忙又跑去黄启的院子,同样的,黄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凌俨脑中一片空白,慌忙到前院请求回兴奈,而岑岐山只知道照安特殊,也并没有想过人会凭空消失,不过一切选择皆是自己,他们不会评判太多,也只是修书给三皇子府告知此事。
季青一路快马赶回兴奈城,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凌煜,而后岑岐山照安离开的消息也传到了凌煜手中。
凌煜一向温柔的脸如结了寒霜般,直接去往了赏晴阁。
夜幕下的赏晴阁弥漫着红尘的旖旎,诱人的灯盏点亮暗夜的每一个角落,漂浮在空中的香脂味夹杂着放肆的笑声,充斥着原本应该冰凉的夜晚,丝竹管乐,舞姿妖娆,褪下白日,最撩人心。
明羽倚栏在高处看着楼下大堂中靡靡众人,她喜欢这样做。
她靠在软塌上一手提着酒壶仰着脖子饮着醇厚又辛辣的美酒,耳边是屏风后的琴师弹着缠绵悱恻的曲调,然后又朝楼下看去,轻笑着看他们虚情假意,看他们喜新厌旧,看他们醉生梦死。
门砰得一声被推开,琴师被这突然的动静惊到拨乱了琴弦,弦断音绝。
明羽回眸,眼中五分清醒五分醉意,嗤笑着又饮了一口酒,对着屏风后的琴师吩咐道:“下去吧。”
琴师低着头行礼抱琴而出,整个楼阁再无其他声响,更显得楼下丝竹调笑之声异常突兀。
明羽自软榻上下来,眼神潋滟,拿着酒杯就着手中的酒壶倒了一杯递到凌煜面前,带着酒意慵懒道:“平素请都请不来的殿下怎么晚上正热闹来了我这风月之地,也不怕明早起来被参一本流连烟花之地?”
凌煜盯着她的眼睛,寒声质问道:“照安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