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被吊了整整两个时辰,烈日凌空下,心里暗自骂了那个神经病一万遍。
从那天起,他训练的树林就开始变化,多了很多不确定因素,有时候是暗器,有时候是陷阱,更有一次,放进了一只老虎,追得他狼狈不堪,如果不是不知道猫在哪儿的黄启最终还是出手,恐怕已经命丧虎口,不过一顿奚落却是少不了了。
这也让照安内心有些震动,毕竟长久以来,他都没有见过黄启对他之外的人或物出手,而真正亲眼看到他牵制住老虎时才发觉他平日已是手下留情,意识到实力差距,看着黄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看废物的神情,照安只能暗自咬牙。
后来,照安便更加被折磨得狠了,而他通通承受,为人也更加沉默。
现下郁郁葱葱的树林里照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躲避来自林间暗器的同时还要注意脚下的陷阱,毕竟被倒吊起来的奚落滋味并不好受。
他喘着气黑着脸看着迷蒙的山林,密度空前的陷阱和让人窒息的瘴毒都让他感到举步维艰。这次也不知道那个神经病哪根筋犯了,居然在林间放了瘴毒,而且这次的任务品是一只红黄相间的彩雀,不能找到的话,他真的不知道会接受那个神经病怎样的嘲弄和惩罚。
他胸口因为瘴毒变得闷痛,等往前寻了两步,发现之前服下胡乱服下的丹药根本无法抵御这瘴毒。
渐渐地他搜寻的视线也从山林上间转到了地面,并且嘲弄地想:“这种程度的瘴毒,那只彩雀应该早就被毒死了吧。”但他垂眸片刻,还是继续找了下去。
然而事实上他远远低估了鸟儿们的顽强,在他在强撑着气在林间逮着第十只活蹦乱跳的鸟后,终于是抓到了那只彩雀时,准备往回走的他走了几步,终于撑不住倒在了林间,在彻底晕过去之前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彩雀从慢慢无力的手指间逃脱。
第25章
等再醒来的时候,喉间有股甜意,胸口和脑袋却不怎么疼了。
凌俨看他醒来,紧锁的眉间稍稍松了些。
照安睁开眼看到他,转头没有说话,便又疲惫地闭上了眼。隔了一会儿又问道:“怎么没去上课?”
凌俨沉默了很久,道:“我想陪陪你。”
近些时间照安训练的时间越来越长,人也越发地沉默,难得休息的时候也总是一个人纵身跃上院里那棵古树,靠在高高的枝干上,静默地看向远方,凌俨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轻松的样子了。
而这次中午被黄启送回来的时候,照安整个脸都是青紫的,虽然黄启给他服了药,青紫便迅速消退了,可是凌俨心有余悸,他害怕照安就这样再也不会睁开眼。
他比来时要高了些个子,前院跟着叶大家习文,又有良师益友切磋习武,心气也没有幼时那样怯懦,也终于忍不住质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要如此对待照安!”
黄启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皮面,道:“七皇子可能不知道我,但我知道七皇子你,也知道有人在太阳下风光,就得有人在暗夜里舔血。没办法,命不好,性子这般自傲又这般自卑,呵,都是自找的累赘。”
什么命不好,什么性子自卑,在凌俨的印象里,照安和他一样,在皇子府中也未曾分过尊卑上下,自在随心,没有任何人能轻视他。凌俨气不过想要反驳,却被黄启一句话堵在了嘴边。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一个姓氏就已经是特殊之人。而多人数是没这个幸运的,他一无所有,自己心里害怕被遗弃,就想成为一个有用之人,想成为一个强者,而我助他一力,于他于我,这有何错?”
说完黄启便带着凉薄的笑意走了,留下凌俨无言以对。
和照安动辄伤筋动骨不同,凌俨自己在岑岐山的学业都是稳扎稳打,循序渐进,因为本源上他并不认为需要自己去做什么,意识里认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学去练。
而照安长久以来在府上的傲气模样,凌煜对他的纵容,让所有人都忽略了照安身份的尴尬和心里的不安,而这种不安的感觉却急切地迫使着他去做些什么证明自己。
黄启的一句话让这些被忽略的心思一一浮现了出来。
在照安醒之前,凌俨已经在床边坐了很久,看着他皱着眉沉沉昏睡,看着他醒来,又看着他静静地闭上眼,虽然问了自己怎么没去上课,但随即又翻身背对着自己,依旧是不想多谈的样子。褪去青紫的脸上浮现出疲惫和苍白,恍惚间让凌俨想起皇子府里照安清冷倨傲的模样,却再也没有以前的那份生动。
凌俨伏下身,躺在他的身边,身后热源无法忽视,照安有些不习惯地往里挪了些,却并想没有斥他出去,照安想也许是才解了毒的原因,四肢百骸都疼,连带着心也绵软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照安都觉得仿佛要习惯背后的安静,差一点昏然入睡的时候,凌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照安,我们回去吧。”
照安眼角忽地涌上一阵酸涩,但他很快抑制住了,微哑地声音道:“滚。”
“三哥不会让你这样吃苦的,我要告诉三哥接我们回去,”凌俨声音带一丝颤动,“你要和我一起回去,还是在府里受教,像我们原来那样。”
突然一只手卡住了凌俨的脖颈,翻身而起的照安眼里微微浮起血丝,手下暗自用劲,厉声道:“要回去你可以自己回去,我在这里的种种,你一个字也不准提。”
一时间凌俨无法呼吸,可是心却比这更痛百倍,这几年他已经不哭了,而现在却只想放声大哭。他觉得谁都不值得照安这样拿命去付出,就是三哥也不能,他知道照安这样逞强着都是为了他的三哥,他那么要强的性子,要想三哥证明自己,要帮助三哥。
可是他舍不得照安这样折磨自己,他只想大家都在皇子府的日子,平淡安稳,哪怕照安依旧对他不冷不淡,哪怕总是生气,却都是生动的样子,从来不会有现今骨子里透出的这种疲惫与孤寂。
看着凌俨的眼泪一颗颗落下,照安回过神般松了手,凌俨一阵猛咳间,照安已经抓起外衣离开了屋子。
夜风渐起,在书桌边看书的凌煜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沐浴过后只是松散地穿着寝衣,拢了拢身上的衣衫便起身往窗边走去,抬眼看见窗外月色温柔,照安他们已经到岑岐山快到三年了,不知道过得开不开心。
其实他知道自己不必担心的,照安的坚强是他一直看在眼里的,虽然照安不喜欢改变,甚至厌恶改变,但事实上他总能很好地调整好自己的处境,在一段又一段的变化中不断调整自己的目标,让自己能够越来越优秀。
而这种优秀与完美,应该是自己所期待与骄傲的,有能力有想法地去选择自己的快意人生,送他去受教,目的不也正是在此吗?
只是……
凌煜靠在窗边,微微偏头,目之所及竹影斑驳,月华如水,眷恋地将颈间的玉坠放在指尖摩挲,玉坠上那方小小的“安”字稚嫩,而微微的涩意涌上心间。
这些年为了不扰乱照安,凌煜便没有去过岑岐山,也没有让照安和凌俨回来过,有时情起,便是草草片语让人送去,而自己送过去的书信每次都只会收到一个字“安”,也没有多的话语, 这让凌煜有些失落,后面便不再寄书信了。
经过这近三年的时间,才知道自己心中牵挂,他甚至有些后悔送照安去受教。而他现在想着的,眼下便是自己心中定下的三年之约将要期至,若照安还愿意回到皇子府,自己也不再那样拘束着他,他若是闲不住就给他找个近一些的职务,左右在自己身边也能及早为他谋划。
“咚咚……”敲门声传来,季青站在门外,轻声道:“殿下……”
凌煜回过神来,披上外衣,将脖子上的玉坠和红线遮住,垂下眼眸回应道:“进来。”
季青推门而入,风尘仆仆。
凌煜走回到书桌前问道:“已经查清楚了吗?”
季青回禀道:“嗯,虽然当时叶将军战死,兵权收归,但叶将军起家本就是西北军营,而上次西北巡视,将领们对殿下都礼遇有加,我细细查过,目前除直属陛下的兴奈禁军外,军备实力最强的西北军营和东南军营中将领们的底细也有近三成同叶家有牵扯,西北大营戚老将军上次殿下也特地去见过,他与叶朗将军曾是莫逆之交。现下主要的是东南军营,自那件事情之后东南军营几易将领,而现在主将余腾似乎是大皇子一派。”
凌煜疑惑道:“大皇兄的人?” 西北军营剽悍,而东南军营富庶,所以东南军营自叶朗以后便都是非承帝信任之人不可坐阵,若是与大皇子有纠葛又怎么能坐稳东南军营主帅。
季青解释道:“余腾有一个幼妹,余腾和她妹妹自小颠沛流离,余腾进入军队,余氏进了大皇子府为婢,这些年过去,余腾在军中打出一席之地,而余氏则是凌飞小殿下的生母。”
“凌飞的生母?不是徐氏吗?”凌飞是凌咏第一个孩子,也是现下承帝唯一的孙子,才半岁大小,生得甚是可爱,由此徐氏也得了承帝抬举封为了皇子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