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煜看着满脸担忧的照安,却又仿佛不是在看他,轻声道:“没关系的,我一生所为无愧于心,心有愧疚的人,该是他。”
承帝接到庆明报告的时候手里批折子的笔一顿,墨滴在了折子上,说不出地难看。三皇子凌煜下午未得宣召入宫,直接抱走了还在崔美人寝宫里的那个孩子。不一会儿崔美人便哭哭啼啼地跑到了承帝殿外请罪,说自己看顾不力,拐着弯地指责皇三子凌煜仗势欺人。
承帝却一声不吭,急得齐福公公殿内殿外地跑,一边安抚跪在殿外的崔氏,一边又为难地问道:“陛下,您看这可怎么是好啊?”
承帝沉默了半晌,把批折子的笔重重一放,挺直的背弯了起来靠在椅子上,叹道:“随他吧。”
凌煜牵着孩子回来的时候,向冰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下意识地看了眼身边的照安,不禁思考殿下有捡孩子的习惯?
可是这次阵仗却大得多。
凌煜让向冰把府上所有人都叫过来,对着众人宣布道:“这便是府上的第二个主子。”他牵着孩子站在大厅门前,一时间高贵沉稳的气质让人无法忽视,语气郑重,不容反驳。
府上很少有这样场合,所有人也齐齐跪下答:“是。”
照安站在下面,茫茫然地跟着向冰一起跪下——为了站在边上的孩子。
这是照安第一次感到尊卑之分,那个孩子可以和殿下并肩而立,而自己是不行的。
那个孩子瑟缩在凌煜身边,呆呆地问道:“我的娘亲呢?”
凌煜垂目,看着与自己母亲相似的面容,蹲下身紧紧地拥住他,轻声道:“没有娘亲了,以后我便是你的哥哥。”
下面的人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见一直呆滞着的孩子此刻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死死地抓住凌煜,眼泪很快打湿了凌煜的衣衫,那样深切的哭嚎,悲伤得进了心里,凌煜面色如常,而照安却觉得他的殿下面容同样悲切,就像是要哭出来了一般。
照安心里突然失落落的,好像酸酸的东西在心中发酵。
他半夜一个人偷偷跑到凌煜的房间去看,灯没有亮,房间里也没有人,照安推开门,看着周围陈设还是那样熟悉,两个人相处的情景一一在眼前浮现。
轻轻地趴在他曾经睡过的床上,鼻息间都是熟悉的味道,心里越发难受起来,殿下也会哄着那个孩子睡觉吗?会允许他睡在自己床上吗?也会在惊醒时一遍又一遍温柔地安抚他吗?他是府上第二个主子,殿下待他如此珍重,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弃儿,一个下人,又有什么资格跟他相比,想着想着鼻头就有些酸涩。
凌煜静静地侧身站在门边,看着里面床上趴着的朦胧身影,没有出声,同时制止了季青想进去叫照安出来的行为,却也没有要进去安慰他的意思,静静地转身带着季青离开。
“让管家给我收间房。”凌煜吩咐道。
刚把孩子安置好,又让婢女好生照看着凌煜才回来,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也该休息了,凌煜从来待照安极好,只是今日照安莫名的失落连季青都感觉到了不对劲,这样的情况下和照安一起将就一晚,谈谈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凌煜却并没有这个意思,季青不解道:“殿下?”
回廊上的灯笼明明闪闪,凌煜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他唯一确认的是照安成长是受着自己影响的,有些事情凌煜不希望他过多参与,可照安日渐长大,开始有自己的想法,而他不能这样自私地放任下去。
第14章
天明的时候,照安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凌煜仍没有回来,他默默地离开凌煜的房间,便再也没有偷偷来过。
隔日上朝,凌煜未至。而后半个月里,凌煜依旧称病未至,群臣都看得出承帝脸色十分地不好。
大皇子凌咏笑得意味深长,随手就让人传了些消息出去,这世上捕风捉影的事情太多,看热闹总是不嫌事大的。
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冷宫出了个孩子这种丑闻。对于这个孩子的来历,一时间皇宫内外谣言四起,宫女私通者有,承帝的风流韵事也有。而后来突然间更是传出孩子是凌煜和后宫妃嫔私通所生,承帝一开始要遮丑把孩子丢在自生自灭,可是凌煜却执意把孽种带到身边养,不是凌煜不上朝,是承帝震怒不肯让他上朝。
也不管那孩子年龄和凌煜根本对不上,这种荒诞的说法越演越烈,简直是成了皇室丑闻。
承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皱着眉摔了茶盏,而他更生气的是这件事情他本不欲声张,可是不知为何却弄得街知巷闻,而凌煜任凭谣言污蔑,哪怕成为笑柄,也不肯上朝服软,就像是坐实谣言般,岿然不动。
这件事情逼得他不得不出面,他亲告天下,冷宫中的孩子乃是废妃崔氏所生,当年崔氏冒犯皇太后,因怀胎免于一死,囚于冷宫,并产下七皇子,名为凌俨,而崔氏按妃制下葬皇陵。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一开始要放在崔美人的宫中养,现今宫中崔美人正是崔氏的堂妹。
朝中议论并未就此平息,一个出身在冷宫,未经承帝告天地,未正式册名入宗籍的皇子,出身即被圈禁,无人问津,待亲子如此,有违人伦,大臣们私下纷纷又言是三皇子仁厚,见不得孩子可怜,才把孩子接出宫去教养,承帝不许,由此才和承帝起了龃龉,朝臣叽叽歪歪却不敢大声替凌煜说话,这是背后的意思大抵还是有些指摘承帝过于心狠的。
而后凌煜一月未上朝,承帝怒气反倒是消了,在朝上直接说道:“既然病了,那便卸了所有职差,安心静养吧。”说话的语气带着平常而随意,就像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秦贵妃在寝殿的窗前逗弄着五彩斑斓的鸟儿,听着大宫女一脸喜色地向她说着凌煜被摘了所有职务,听承帝这意思,怕是要禁足。
看着她幸灾乐祸的样子,秦贵妃转过身去,保养得宜的双手依旧光滑细腻,拿着精致的勺子一点一点逗着承帝赐给她的稀奇鸟儿,脸上有着一丝嘲意,淡淡地道:“这些显赫世家的人啊,就是这样,明知天家薄情理所当然,却还想守着那点温情,守着自己那点风骨,他们啊,不曾失去过权势,不知道被人肆意践踏的滋味,所以才会因为这些情啊爱啊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心灰意冷,也没想过从云端跌落下来,又拿什么去保全他们的骨气。”
秦贵妃神色淡然,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一夜,自己还是个小小的美人,奉诏入殿侍寝,却意外听到向来温婉高贵的叶皇后与承帝争执。那时他们争执得厉害,听得出承帝已是百般安抚,可叶后却言辞尖锐,那天承帝最后说叶后疯了,她也觉得,会拒绝承帝许诺的无尚尊荣的人不是疯了是什么。
大宫女虽然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还是附和道:“是啊,也不晓得三皇子闹着出是图什么。就为了个废妃的孩子顶撞陛下天威,也太小题大作了,难道就为博一个宅心仁厚的名声吗?”
秦贵妃只是笑了,也并不多说什么。
这时宫人禀道承帝过来了,秦贵妃擦了擦手,华丽的裙裾摇曳而动,欣然迎驾。
承帝有些面色不虞地坐在软榻上,今日在朝上因七皇子的事被那些朝臣烦了一早上,打了两个大臣的板子才让其他人住了嘴。
寝殿中宁神的香料十分好闻,秦贵妃靠过去轻轻地揉着他的太阳穴,语气温婉:“陛下还在心烦?”
承帝闭目,嗤了一声,说道:“都是些迂腐的酸才。”
秦贵妃轻笑了声,说道:“陛下,其实这件事也并不是很难,可让臣妾一言?”
她能得盛宠而不衰也是自有善解他意的一面,承帝还是很认可这位解语花的,说道:“你说说看。”
“朝臣无非现在说三皇子仁厚,陛下对待七皇子的事情上有些不妥,”眼看承帝睁开了眼目光沉沉,她嘴角轻扬接着道,“左右三皇子府中现在没有主事的主母,不如赐个宫中资历深些的地位高的嬷嬷去照顾七皇子,一来是显现宫中对两位殿下的体恤,二来也彰显天家父子情分,让三殿下知晓虽然分府独处,但终究是一家人,陛下是君亦是父。只要三殿下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自然是懂得该如何行事,料想朝臣们也不会再说什么。”末了她又笑道:“这些都只是妇人家微不足道的小心思,让陛下见笑了。”
承帝看着她半响,倒是突然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点头同意道:“你既然有这份心思,那便安排吧。”
秦贵妃美目流转,柔柔道:“是。”
凌煜卸了差事,有了更多时间留在府中,因为凌俨的沉默寡言,便开始把凌俨放在身边亲自教养。凌煜花了很多时间陪伴初到的凌俨,照安并不知道凌煜常常和凌俨在一起干什么,但是陪着凌俨的时候,凌煜眼里的专注与安然却是不假。
于是照安还没能烦恼瞿禾对季青态度的大转变,也还没来得及接受瞿禾真的要嫁给殿下的事实,就又多了一个分走殿下注意力的人让他心烦。
在凌俨初来的这段时间,照安毫不遮掩对凌俨的抵触,凌俨在的场合他常有避开不在,就连吃饭不和凌煜他们一起了,总是去找向冰管家他俩一起。凌煜顾着凌俨腾不开手,并且照安之前想知道更多的样子让他有些不安,也想先放一放,就没有去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