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安见他这样也不再说话,两人沉默地走到照安住的地方,照安走进房间,屋子里很温暖,凌煜早就已经吩咐婢女把屋子烘暖,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自己今天回来住。
照安低垂着头,见季青还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说道:“季青哥,你先回去休息吧。”
季青回了回神,道:“不行,殿下有吩咐要守着你睡着才行。”
照安把自己的床细细铺好,也没争辩,跟守在门边的季青道:“那季青哥,我先睡了。”他其实很想说,自己早就不怕一个人睡了,只是想和殿下待在一起罢了。
等到照安的呼吸渐渐平稳而绵长,季青才离开他的房间,只是经历了一场欢喜一场失落,再整理好自己的时候,又是平时一丝不苟的那个季青。
凌煜洗漱完了依旧像往常那样坐在软榻边看一会书,屋内烧得暖烘烘的,他看了好一会儿总觉得有些不自在,才想起平常像小猫一样挤在自己身边装模作样拿着本书却只顾着打瞌睡的照安今天已经没在了。
他收了收心想继续看下去,却发现没了心思。在床上躺着的时候,没有了身边暖呼呼地把自己当枕头抱住的人,自己反倒觉得有些不习惯,总想着照安以前睡得红彤彤的脸庞和起床时迷迷糊糊的眼睛。
瞿禾总是天不怕地不怕,胆子大到非礼了季青后才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想着便脸红一阵,这次她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也不知道季青会有什么反应,迷迷糊糊到三更天才睡着。
而季青就更不说了,如果不是向冰半夜起夜见他在外面站着喊他快去睡,他一个人能在回廊上站到天荒地老。
于是一早起来,四个人里三个都没睡好,反倒是照安因为哭得累了,很快就睡着了,并且一夜无梦。
季青跟着凌煜上朝去了,留着瞿禾和照安两个人在家里大眼瞪小眼,向冰觉得自己的学识已经不足以担任照安的老师了,一早就溜出去跟着管家采买东西去了,瞿禾因为有心事难得地没去找照安的麻烦,照安也乐得清闲去书房里找些看起来像武功秘籍的书,胡乱地翻着。
第12章
凌煜回到府中听到照安提出他要学武的时候,还微微诧异了一下,因为照安读书很用功,他以为照安喜欢读书。照安却认真道:“我要学武功,以后要能保护殿下。”
凌煜失笑,只觉得随口之言不足为信,但还是同意了,想着以后照安能有武功也能护住一下他自己,学不好也能强身健体,于是先让他跟着向冰学一些基础,还和照安约法三章,不喊累,听安排,要坚持。
照安都一一答应了,凌煜只当他心血来潮,却没想到照安心中的坚持都是为了自己。
他正和照安说着话,却没想到向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慌张道:“殿下,你快去看看吧,瞿小姐把花阁砸了,拦都拦不住。”
凌煜皱了下眉,问道:“怎么回事?”花阁是瞿禾最喜欢的一处水榭亭台,清静雅致,亭中的摆设物件都是瞿禾自己亲手打理和置办的,平素没事她也喜欢在里面看些医书。
向冰看了眼照安,为难道:“总之您去看看吧,季青也挨了打。”
这下连照安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瞿禾在季青面前从来是乖巧柔顺的,别说打人,就是发脾气都没有,更别说打的人还是季青了。凌煜闻言没有再问,直接起身往前院赶去,到的时候瞿禾已经负气离开,亭中一片狼藉,而昨晚的那个香囊被她从亭中扔了出去,在水面上漂着,将沉未沉。
季青的左脸上顶着很显眼的手掌印,可见瞿禾这次真是用了力,而季青也是没有躲,硬是受了一巴掌。凌煜眼尖看到水面上的香囊,便想明白了,他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向冰跟着瞿禾直到她安全回到瞿府。
晚上的时候,一个人影闪进凌煜的书房,无声无息,片刻间书房的桌子上便多了个不显眼的一指宽小木盒,又匆匆撤身而去,连值夜的下人都没有发觉。待凌煜回到书房,打开一看,里面的小绢布上只写道:“未果。”
凌煜脸色沉了些,将绢布就着烛火烧掉,只是天心阁都打听不到的事情,他也是更无从下手。就这么一座冷宫,看起来清冷萧条,但实际上却是守卫森严,那时庆明为什么会这么及时地出现在那里,这让凌煜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以至于突然生出一个十分荒诞的猜测,但他摇了摇头,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夜里又簌簌地下起雪来,凌煜想起还没去看过照安的房间,也不知道下人们准备得妥不妥当,便取了披风要去看看,路过水榭的时候听到搅动的水声,他便止了脚步往花阁走去,只见到季青站在水里,正弯腰摸索着什么,看他嘴唇都冻得发紫了,想必冰天雪地的在这水中也站了好一会儿。
凌煜没有出声,又看他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东西。凌煜不用看也知道,他想找的是那个香囊。
也许是太专注了,季青并没有察觉到凌煜的到来,他把香囊弄干净,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既然心里有她,又何必这样伤她。”凌煜出声叹道。如果季青不喜欢瞿禾,长痛不如短痛,让瞿禾早些死心也好,可是凌煜却是看得清楚,明明心有爱慕,却只是一味逃避。
季青一惊,抬头看见是凌煜,恭敬道:“殿下。”说完便从水里起身,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除了一身湿漉漉的,脸色平静得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凌煜叹了口气,见他一副断情绝爱的样子,便不说什么了,只是嘱咐道:“早些回去休息,别着了风寒。”又吩咐路上碰见的婢女给季青送碗姜汤。
七日后,承帝下旨指婚三皇子凌煜与瞿家小姐瞿禾,明年三月完婚。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瞿家虽是京中世家,家大业大,但朝堂之上也是剩下虚名,能与皇室联姻,无疑是锦上添花,光耀门楣,也有人说凌煜更是这靠山有名有钱,以后的局势怕是要变咯。
照安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在蹲马步,冬日里也出了满脑袋的汗,向冰贼兮兮地给他说完这个所谓的大喜事后,照安一个没扎稳摔了地上。
对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向冰转头看到了自己身后的季青,显然季青也听到了他的话,向冰的笑容又扭曲凝固在了脸上,忙说管家找他有事,夹着尾巴溜了。
季青还是冰冷的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了两步,又有些木然地坐在回廊上,照安从地上爬起来,也是木然一张小脸挨着他坐下,一大一小,一个姿势,看着院中星星点点的雪花从天空飘落,都没有说话。
照安想,我才不要叫她娘。
月底逢着赐婚这件喜事,承帝倒也精神好,特地在宫中摆了家宴,还宣了瞿家小姐来,一众亲贵也是其乐融融,正杯盏正酣之际,宫人匆匆上前,却急急忙忙道冷宫走了水。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承帝面上顿时失了颜色,来不及说什么,起身赶去冷宫。
秦贵妃眉间微挑,面容不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待到承帝到锦园时,冷宫偏殿已火海一片。
凌煜察觉不对,也赶了过来,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庆明指挥着宫人们正忙着救火。
而这时一个黢黑的身影拼命护着什么跑了出来,连侍卫都没拦得住,就这样倒在了承帝面前,而她护着的竟然是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孩子,那个侍女背部已经被烧焦,而怀中的孩子却毫发无损。她张着嘴哇哇地两声,像是要人快去救火,竟是已经不能说话了,披头散发而又满是乌黑的脸在火光映照下只抬起来一瞬,便失了气息。而承帝像是被冲撞般气急败坏,震怒地令人赶紧将她拖了下去。
哇哇大哭的孩子叫道:“娘亲,娘亲还在里面……”
承帝变了脸色,旁边的庆明一把把孩子的嘴捂住,让侍卫抱在怀里直接带了下去,随后拦住一个宫人接过水盆中的水,将自己从头淋湿,跃进了火场。
秦贵妃和其他宴席上的人也都赶了过来,一时间有些面面相觑,居然有人在冷宫中有了孩子,这样秽乱宫闱的丑事,却被自己撞见了,着实难堪。
秦贵妃自然知道情况不对,含着不动声色的笑意,细心地忙替承帝摒退了众人,然后自己也识趣地退下了。
凌煜却没有走,他就像没有听到秦贵妃的话一般,直直地站在原地,承帝望着这火光眉头紧皱,也没有呵他离开,一时间院子里站着的只剩下承帝和凌煜,还有穿梭在两人身后来来往往救火的宫人。
火光下凌煜的表情看不太清,身子却隐隐有些发抖,只听他问道:“他是谁?里面的又是谁?”
承帝忧心着这漫天的火势,被凌煜问到也是哑口无言,只能沉默以对,而凌煜的身子却因此抖得更厉害了。
那张乌黑得可怖的脸,凌煜却在看到后呼吸一滞,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他便认出了,那是她母亲叶皇后的贴身侍女,叶皇后身故,就一同殉主的侍女。凌煜心里升起一丝震惊和不可置信,一个荒诞的念头闯进了他的脑袋,像是把他的呼吸都夺走了,怀有身孕却突然病逝的叶皇后,地上的孩子,守卫森严的冷宫,冷宫外遍植的红梅,每年近生辰都要应召在锦园赏梅说话的自己,以及那一声稚嫩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