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煜没有回头,只是牵着照安的手坚定而温暖:“我知道。”
照安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他很久不曾哭过了,只是为了这一句话,为了牵着他的这只手,刚才种种的委屈都跑了出来,在心里冒着泡,靠着那只手的温暖轻轻抚平。
凌煜就这样牵着大哭的照安一路走着,一刻也没有松开。
等到照安的住处,季青已经将浴桶里倒满了热水,水汽蒸腾氤氲了整个浴间,凌煜摒退了其他人,让照安先泡个热水澡,怕他被冻坏了。
照安哭了一路,泡了一会才感觉身子真的暖和了,缓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在浴桶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趴在浴桶边看着正在为他整理更换衣服的凌煜。
凌煜从外面进来放好照安要替换的衣服,转头对上照安红红的眼睛,终究是少年心性,还透着伤心。
凌煜蹲下身,和他平视着,摸着他的脑袋,问道:“还冷吗?”
照安露出了个委屈的表情,随后像小猫一样把脑袋朝他手心拱了拱,道:“不冷了,很暖和。”
凌煜又伸手试了试水温,起身将巾帕放在照安伸手可及的地方,说道:“衣服放在边上,再泡一会儿就擦擦干起来,别泡凉了,我在外面等你。”
照安想凌煜应该是有话要和他说,半张脸沉在水面下吐着泡泡点了点头。
折腾一会儿照安就从浴房出来了,衣服也是随意披着,头发还湿哒哒地滴着水。
凌煜起身让他坐在凳子上,自己动作轻柔地帮他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就像照安还小的时候那样。
照安喜欢他帮自己擦头发,可是眼睛里却仍透露着些许的不安:“殿下,你刚才为什么生气?”
刚才凌煜是真的有了怒意,如果并不是不相信他的话,那是为什么?
凌煜停下手上的动作,想起之前照安被相逼的情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按照安的性子,凌俨落水,他救了上来知道没有大碍必定转身便走,而他却冻着等着自己来,为了什么,就为了当着他的面把事实真相说出来,他想让把嬷嬷的失职这件事情闹大,想让自己有理由去向宫中请求逐嬷嬷出府,拔了自己府中这个眼线。
只是他的心思还不够细密,也不深谙人心险恶,没有想到嬷嬷会反咬一口栽赃于他,照安这样莽撞针对于她,只凭一面之辞,闹到宫中只怕照安反而会引祸上身,唯有息事宁人。
凌煜从他背后走到面前,坐在照安的对面,说道:“照安,府上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不能再去惹那个嬷嬷。”他盯着照安,眼眸微动,轻声而认真地说道:“答应我,你的性子要收一收,不论什么情况,首先要护好你自己。”
明明是那个嬷嬷的错,最后却成了他的百口莫辩,照安也不知道那时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最后的样子,只能踌躇道:“我听瞿禾说过,如果那个嬷嬷侍主不周是大罪……我只是想帮殿下,我是不是做错了。”
凌煜并不是在责怪他,温声道:“你是错了,错在这些事情你不必去担心,也不必掺和进来。”
可是照安却并不能接受,他摇了摇头,坚定道:“对照安来说,府上是照安的家,殿下是最重要的,殿下的所有事情都是重要的。我不想被殿下排除在外,我已经不小了,季青哥他们能做的,我都能做。”想留在凌煜身边,他想让自己变得能干,他不想是凌煜的累赘。
凌煜心中微动,照安的眼神真挚而坚定,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满地映出的都是自己。这个一直长在自己跟前的孩子,从小小的孩童变成现在少年的模样,也许曾经怯懦,也许现在尖锐,唯一不变的他对自己的在乎,是他系着自己的那颗心。
可是凌煜却舍不得,他只想照安能够安安稳稳的,不想把他扯进这片泥淖中来。
他垂下眼,没有回应,只是伸手又将照安的衣服整理好,笑着说道:“天气还是有些凉,好好系上,别着凉了。”
照安说出了心里的话,见到凌煜没有反对,也很开心,红着脸道:“嗯。”
凌煜将照安的头发细细擦干,初春的阳光透过窗棂,映出照安带着笑意的眉目,印刻进凌煜的心中,凌煜垂目,心道:你好好地,便是最好的。
第16章
那件事情之后凌俨并没有大碍,但那个嬷嬷却不知为何总是阵阵地发起热头昏,皇子府还特地为她宣了太医。但太医也找不出到底是为什么,只能开一堆药材补着。哪晓得却越来越严重,迷迷糊糊之际听到有婢女议论在湖边是不是冲撞了什么。
晚上竹林间风声响了一晚,听得她一身冷汗,当即想要收拾回宫。哭诉着不想横死在宫外,秦贵妃听了却也只是笑笑,略加安抚,没有要将她撤回宫的意思。
嬷嬷神神叨叨,只会令凌俨更加痛苦,凌煜思索片刻,还是上了折子给承帝,直言因言行无状,自请前去编书,丝毫没有提及嬷嬷和凌俨之事。
承帝看着那封折子,冷哼一声,凌煜肯上折子便是表明了低了头,想让他撤走嬷嬷,但是自请编书无疑仍旧是意气难平,气性如此,想来这般无声对抗已是凌煜的底限。承帝想凌煜出身高贵,怕是不知道编书清冷索然,繁杂无味,既然他想,自己准了就是,也该让他知道什么是世态炎凉。
没隔几日承帝就大张旗鼓地召三皇子上朝。
与此同时他还是让庆明将嬷嬷撤了回来,承帝和凌煜两方僵持,之前他也只是想逼凌煜就范才同意了秦贵妃的提议,现下目的达到了,人便不需要了。毕竟三皇子府再没落,也不能让一个奴才去折辱。至此对于皇子府来说这场闹剧才算告一段落。
而凌煜应诏上朝的第一日,承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又下了旨,说三皇子既然身体不好,索性去编书清修,等于剥了凌煜的权力。
把人召回来这样直接地折辱,朝臣们都觉得承帝果然是皇权威严,君心难测,由此更加小心翼翼,而还有的就这样看着三皇子的笑话。
凌煜倒是面色平静地接了旨,全然无为难之色。
只是嬷嬷一事之后,凌煜又将凌俨接到了自己身边,得空的时候一般上午会在书房中亲自教他念书识字。
凌俨从那日来府上之后便不怎么说话,后面又生出一些波折,好不容易凌俨才打开一点点的心扉又彻底关上了,更加沉默,眼神也总是怯懦而空洞的,凌煜教他什么,他便念什么,所以当凌煜发现他会握笔的时候,还是比较诧异的,问道:“你会写字?”
凌俨手虽稚嫩,握笔姿势却很标准,轻轻点了点头。
“谁教你的呢?”凌煜的眼睛微微泛着光,像是期待着他开口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凌俨才小声道:“是我娘亲。”
“你知道你娘亲叫什么名字吗?”凌煜问道。
凌俨轻轻摇了摇头,他自幼在冷宫中长大,陪伴着他的只有他的娘亲和那个哑姑姑,没有人会提及他娘亲的名字,他也从未意识到这点:“那个嬷嬷说我娘姓崔。”
凌煜站在他的身后,握住他执笔的右手,沉默良久,才轻声道:“那你娘亲对你好吗?”
“嗯,她对我很好。”凌俨看不到凌煜的表情,只是感到握着自己的手收紧了些。
“是吗?那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凌煜带着凌俨的右手,一笔一笔地在纸上写着字。
凌俨眼睛有些泛红,但还是忍住了,那些人说他的娘亲是个无礼的女人才遭到厌弃,他知道不是的,道:“她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好的人。”
被握着手停了下来,凌俨感到身后有一滴水滴进了他的发间,无声无息,却那样真实,就像背后传来的悲伤,仿佛要把他淹没。
但是他转头的时候,凌煜却仿佛一切如常,松开了他的手。
凌煜摸了摸他的头,指着纸上刚刚教他写出的两个字,眼里充满着无尽的温柔与凌俨所不能见的悲伤,道:“记住,这是你娘亲的名字。”
“宜……柔……宜柔……”凌俨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又将纸上的字深深地刻在心里,眼泪泛出了眼眶,却不出一点声响,就这样擦干眼泪,将那两个字写了一遍又一遍。
日子渐行,凌煜从来温柔,也有耐心,凌俨怯怯地开口第一次小声叫他哥哥的那天,凌煜有些恍然,而后便是一丝淡淡的慰藉。
只是凌俨仍旧很少说话,只是在凌煜问到时,才会被引导着说几句。
每当这个时候,凌煜听得很认真,温润的笑意有时会隐匿着一丝痛苦,转眼便消散如云烟。
而那样专注的眼神,却是让照安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这日凌煜出了府,凌俨又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院中。
照安此刻便一脸嫌弃地在回廊上看着唯唯诺诺的凌煜,突然间有些理解了瞿禾当年对自己的嫌弃。
那时候凌俨从冷宫中出来,小小的一个人却像是历尽了世间百态般,虽然在凌煜身边的时候好一些,但凌煜不在的时候,他便经常独自呆坐在庭院中出神,有时候有人从边上路过发出一点声响,他就如惊弓之鸟般慌乱,看定来人后,复低下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