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被她顾盼神飞的眸子夺去心魂。
她手上用了一点力,葱白细嫩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顾玉琦象征性挣扎了一下,就任由她去了。
揽烟院。
余曼婷一身绯红的曳地裙,发髻上凤钗展翅欲飞。她将女儿揽到身前,笑眯眯地说:“花了几月的时间,终于把世家和新近举子中合适的挑出来了。”
顾玉琦心中一紧。她明白,自己和云梳都终究逃不过这一关。
余曼婷观察着她的神色,缓缓道:“我的女儿为女子造福,娘很骄傲。但天下好男儿不少,你的终身幸福同样重要。琦儿,听你哥哥说你有自梳的念头,能告诉娘为什么吗?”
“娘,女子并不是只有嫁人才能幸福。对琦儿来说,生儿育女打理后院要占去太多精力。我不想失去现有的自由。”
余曼婷听完这些话,将女儿搂得更紧了,浅笑着说:“你这孩子自小心事就重,太纠结于郡主的身份,一点任性妄为的苗头都没有。今天听你这么说,娘反倒松了一口气。”
顾玉琦万万想不到得到这样的答复,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但我也想知道,是什么让我的女儿改变了?”
顾玉琦看着墙上挂着的贵妃醉酒图,沉默了一瞬。知女莫若母,她骗不过恒王妃,却万万不能将云梳供出来。
“娘,其实我最初做这些事,是想着子佩。但随着山庄发展,越来越多人投奔,纺织厂的建立让妇人们在家里能说的上话,我开始真心想帮助她们了。相比于家庭,这些对我来说更有意义,将来我们还想建书院......”
恒王妃笑了。女儿成为这样的人,她很欣慰。
“但我也没有对嫁人很抗拒。娘要是能找到一个尊重我,理解我,不介意我抛头露面的人,女儿会嫁。”
“好。”余曼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女儿,眼中满是宠溺。
天下之大,她不信找不到一个这样的人。
第67章
“华儿,梳儿......”程氏面色凝重, “有件事得告诉你们。”
“娘, 出什么事了?”沈云华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
“汪御史在早朝上触怒皇帝, 被贬为庶民了。”
沈云华大脑一片空白, 急切地问:“那玲瑶呢?”
“放心,他们一家四口暂时平安无事。”
沈云华的手指却还是不自觉地抖动。暂时。汪礼是御史大夫, 他并不是一味刚正的人,但在朝堂上, 他聪明地选择做一位“直臣”。这固然讨好了帝王, 却也得罪了不少同僚。而且朝廷中一旦有人倒台,从来不缺落井下石的人。
“娘......把他们.......不, 玲瑶和她弟弟, 接到家里暂住好吗?”
程氏抚摸着女儿的脊背,面上均是歉意。“这......得先问你父亲。”
将得罪了皇帝的人接到府中, 可是一件十分有风险的事。
意料之外的是,沈明义只稍微考虑了片刻便同意了。
两天后, 在沈云华的坚持下,汪玲瑶和汪琅被从正门迎进了府。他们俩肩上都只背了不大的包袱, 装着换洗衣物和散碎银两。汪玲瑶仍旧一身湖蓝裙衫,虽再不是用上好的绸料制成, 却丝毫无损她的清丽。她进了厅堂, 先和幼弟一同向程氏请安, 随后转向挚友:“终于能赖在你们家长住了。”
沈云华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持了她的手, 问:“汪大人和夫人还好吗?”
“别叫什么大人了。”汪玲瑶仍然笑意盈盈的,“父亲早就预料到这一天,遣散了所有下人,将宅子变卖的银票和细软收拾了两箱子,找了个新住处。母亲也很达观,两人正商量着做些小本生意。”
汪家两口子都开明通透,要不然也不能教出汪玲瑶这般的妙人。楚楚之态,内心却最刚强不过。即使走在疾风骤雨中,脸上笑容不改。
沈云梳心中徒然生出一股敬意来。
“枇杷苑的房间都收拾好了,琅儿安心住下吧。这么多院子闲着也是闲着,你们过来正好——就华儿非说要玲瑶陪着她,真是。”程氏一改往日的庄重,想让两个孩子自在些。
“伯母放心,云华终于舍得将风华院分我一部分,玲瑶求之不得。”汪玲瑶感激地说,“父亲弹劾过不少人,可仗义执言的次数也不少。眼下却只有沈家愿意收容我们姐弟,玲瑶和琅儿在此道谢了。”
说着便要跪下。
沈云华连忙拉她,并示意丫鬟伸手去扶汪琅。“往日你脸皮那么厚,今个怎么生疏起来?是故意让我难受吧?”
“玲瑶姐姐,把这当自个家吧,就像往常一样。”沈云梳也道。
阿姐心中的结,恐怕也只有玲瑶姐姐才能解开。
“多谢沈伯母。”汪琅恭恭敬敬地鞠躬。他比汪玲瑶小两岁,与沈云梳同年。一身宝蓝色长衫,虽只是普通的布料也掩饰不住世家公子的风度。
程氏疼爱地摸摸他的头。“琅儿不必如此生分。”
自此以后,风华院就经常传出玉笛声。有时是婉转的小调,更多是欢快的舞曲。沈云梳提了一盒百合绿豆粥去探望,正巧看见长姐坐在院中铺了软垫的石凳上,香汗淋漓,双颊布满红霞。她一身粉色纱衣,金丝将她曼妙的身段勾勒出来,眉眼间含了万种风情。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停驻。玲瑶姐姐也穿着湘妃色长裙,站在阿姐身后,正往她肩上搭着织锦披风。
又有一日,沈云梳还未踏入院中,却见一位清隽的公子身穿月白长衫,手持横笛吹着。不是什么名曲,却在模仿鸟鸣。他眉眼温柔,雀鸟在几步开外落脚,迷惑地看着它们的“同类”。
由于见过汪玲瑶的男装扮相,沈云梳很快就认出她来。
阿姐一身樱草色长裙,鹅黄对襟短褂,左手轻轻扶着门框。
如果玲瑶姐姐是男子,她们真该是天造地设。
六月初,在舒秀莹的生辰宴过后,沈云华沉思的时候更多了。圣上并没对沈明义收容汪家儿女有任何表示,仍然看重他,让不少人都惊掉了下巴。
汪家并没被抄家。汪玲瑶名下的商铺虽然不似往日红火,却仍然有不少进项。她在风华院还像以往那般诵读诗书,时常回家看望父母,从未露出焦急神色。
可还有不到两月,当初同进同出的四位佳人,就有一半要步入深宫。
永阳长公主的生辰在六月初十,她偷偷吩咐堂妹请施黛妍过来。顾玉琦无奈,只好将这件事托给沈云梳。
沈家次女又在晌午来到了凝黛阁。几位年纪稍小的闺秀正坐在院中悄声讨论着什么,茶壶嘴中生出飘渺的白烟,在空中勾勒出海棠花枝的形状。
似乎自从施先生将庭院借给她们那次后,凝黛阁就再不复从前的清静。沈云梳有些心虚,轻声问道:“先生在午憩吗?”
一个圆脸姑娘同样低声答道:“没有,施先生在绘丹青呢。”
沈云梳起身谢过,便向外间走去。跟书童通报一声,来到屋内。
梅花纹纱袍罩在施黛妍身上,分外合适。那双拢烟眉浅淡,恰似初夏池塘中的亭亭玉立的荷花,香也淡淡,颜也淡淡。
“云梳寻我有事吗?”
“先生。”沈云梳恭恭敬敬地作揖,“永阳长公主请您去参加她的生辰宴。”
施黛妍笔尖一顿,宣纸上一片绯红的桃花瓣凋零。
“你这鬼精灵。长公主府何时筹办宴会,我会不知道?她一个孀居的妇人......”
“先生......”
“罢了,我去就是。”
小轩窗外阳光撒了满地,庭院中尽是雨后的清爽。沈云梳欣喜地捧着一册书,十余人集成的稿件钱老痛快地通过了。这次她们没用化名,而是以东陵学子的名义,统一出的书。最初的十几人选择花签上的百花作为代号,例如顾玉琦叫“鹿韭”。
资历老的官员瞧不上这些黄毛丫头写出的玩意,一些年纪不大的却乐意瞧个新鲜。加上这册书又不贵;东陵的名头算是彻底闯出来了。
好事者纷纷猜哪种花儿是谁,甚至有眼尖的发现“木樨”的笔法与前段日子小出风头的岳云生有些相似,立意更是异曲同工。一时又编出不少离奇的故事,有的说两者是一个人,还有人说岳云生是木樨的情郎。
“姑娘。”清浣匆匆走了进来,“绮罗郡主在府门前等着呢,说和您有约。”
沈云梳一愣,“她亲自来了?”
说完也并没想得到答复,派清荷去传口信让恋人稍等片刻,梳洗打扮起来。浅绿色的纱裙,挽起的乌发间仅插了碧玉钗。
快步来到门前,微提裙摆上了马车。顾玉琦一身深粉裙装,斜靠在窗边,曲足案上摆着一碟荷花糕。
荷花......
沈云梳心中浮现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
“荷塘开花时煞是好看,来年夏天......”
她竟还记得吗?
穿过九曲回廊,弯弯绕绕的石桥,终于来到池边。翡翠在塘中流淌,碧玉盘上托着粉红的莲座。莲叶上露珠晶莹剔透,珍珠似的滚来滚去。莲叶下鱼虾游来游去,打闹嬉戏。
微风乍起,碧色的水面泛起波纹,荷花也轻轻摇曳起来。有的盛开似白玉无瑕,有的含苞待放,像春心萌动的少女羞红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