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儿回来了,一起用膳吧。”沈云华丝毫没有提及方才的焦急。
“好。”沈云梳净面洗手后坐在八仙桌旁,给长姐满了一杯茶。
翌日,顾玉琦带着四人乘车来到陈府门前,说一月不见实在思念,想邀请陈婉茹去恒王府做客。不出所料,陈夫人果然没拒绝。
沈家姐妹等下了马车迎接,只见陈婉茹穿了件柳黄的襦裙,外罩羽缎斗篷,脂粉却掩不住眉宇间的一抹愁色。舒秀莹眼角有了湿意,汪玲瑶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婉茹,上车吧。”
进王府后陈婉茹一路垂着头,舒秀莹紧紧拉着她的手。沈云梳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婉茹姐姐眼神仿佛死水一般平静无波,不会是灰心丧气了吧?
顾玉琦领着五人来到东厢房,见室内茶水点心一应俱全,便屏退下人道:“我和云梳去对面下几盘棋,你们许久不见谈谈心吧。”
三人感激点头,陈婉茹也勉强笑了笑。
西厢房收拾的很是素净,并无多少古玩珍宝,只摆了个白玉瓶,里头仍插着梅花。剩下便是些红木桌椅,青瓷茶盏一类。沈云梳不禁问道:“阿罗可是爱梅?”
有了些懵懵懂懂的念头,就愈发多心了。祝姐姐可不正如寒冬中的红梅,身藏傲骨。反观自己......顶多算朵栀子吧?
她却忘了,花宴中抽中红梅的却是林怀雪。此番不过早有心思,才愈发怀疑;可疑的是,沈云梳并没有与祝瑛一争高下之意,只是盼着绮罗郡主觉得她俩不同。
但到底是哪里不同,却又说不清楚。
“如今正是赏梅好时节,我亦是个俗人。”顾玉琦的看着宜锦摆好棋盘,“请。”
半个时辰过后,西厢房内已分出高低,仍是绮罗郡主略胜一筹。沈云华也派人通报,说她们三人已然叙旧完毕。顾玉琦体贴地多留了两刻钟,才将陈婉茹送回府上。
沈云梳见长姐紧缩双眉,心知事情不妙,忙匆匆告辞。汪玲瑶说要送她秀莹妹妹回府,也在路口分手。
车中没等沈云梳询问,沈云华先义愤填膺地说了:“梳儿,你知婉茹怎么说?‘便是泼天的富贵,又怎比得上皇家?母亲怕是不会同意。’我细细一问,才知道,陈夫人竟是打着卖女求荣的主意,让女儿入宫成了贵人好稳固自个在府上的地位。世间竟有这么当娘的!前两年相见时,分明还是个温和仁善的妇人。本以为是她那薄情的父亲的决定,没想到她母亲......”
沈云梳听着,半晌无言。婉茹姐姐的母亲嫁入陈府这么多年,心性怕是被虎狼心肠的人扭曲了。
有本事才能护住在意的人;然而她无论沦落到何等地步,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沈云华说到伤情之处,竟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沈云梳大惊,忙跟众婢女顺气的顺气,端茶的端茶。“我没事......让梳儿担心了。”沈云华苦笑,“秀莹......她唯恐婉茹心生死志,竟坦言要随她入宫。婉茹自是又惊又吓,严词拒绝了,可我看秀莹并未放下这念头。”
“这两个痴儿,怎就不会为我和玲瑶想想呢?她们说这话,我们该有多痛心!皇命难违......”
第39章
这些时日沈云梳忧心着长姐,日日去风华院探望。程氏晨昏定省时也拿了话开导长女, 说当今圣上是贤明之君, 陈、舒二人入宫后只要不生是非也能一世安稳。就连闭关苦读的沈云逸听说此事, 也特意来劝慰了几句。
然而沈云华虽年仅十四, 却也知晓后宫是个腌臜地,怎是安分守己就能免灾的?她劝了舒秀莹, 然而舒家小姐虽然外表娇美,心性却敏感又执拗, 只道:“云华姐姐快别说了吧——我还叫你一声姐姐, 可你竟觉得相伴两三年的挚友是能像个棋子一般能舍弃就舍弃的吗?我随婉茹姐姐入宫,好歹是个照应, 沈小姐莫管闲事了吧。”
竟是不懂沈云华的苦心。沈家长姐见再劝下去于事无补, 只好含了泪悄悄找到牙婆,四处搜寻懂些医理的侍女。女儿家身子是本钱, 后宫中害人的法子还少了吗?往衣裳摆设上添点香料,就能无形中使人缠绵病榻。
沈云梳也常往初墨阁跑, 借阅些医书,偶尔还能翻到几个养颜或温补的方子。当然, 上面的药材并不名贵,要真是珍稀的方子早被世家大族们珍藏了。钱朝先看了疑惑, 便直言询问, 沈云梳也坦诚相告。
钱朝先抚了抚花白的胡须, “你就没想过,陈、舒两位小姐若是落选了当如何?”
沈云梳一怔。“两位姐姐才貌过人, 该不会落选——云梳冒味了。”
这话往大一点说便是揣测天子心意。不过三月来的相处沈云梳十分信赖钱朝先的品行,更将他当祖父一般对待,自是没那么多忌讳。
沈明义是庶民出身,早年有些家底,便供他读书科举。当官之后,他对父母也很是孝敬。可惜沈家二老福薄,在沈云逸出生不久便先后去了。不过眼见长孙降世,也算含笑九泉。
除沈云逸外的姐弟三人均没见过祖父母。沈云梳也是艺高人胆大,钱朝先官至正一品的太保,虽眼下辞官也并非一般人可攀附的。偏她赤子之心,十余年来后宅中养成的谨慎也磨不去性子中的果敢。
“有道理。”钱朝先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那些眼界短浅的寒门子弟可能觉得娶一个通过大内初选的女子是荣耀,可真正有底蕴的世家大族都自以清高,不愿娶殿选中被刷下来的女子。一是其家族有卖女求荣之嫌,二是不甘作次等。所以说,送女儿入宫便是用她的一生做一场豪赌。
当然,像舒秀莹这般,就另作他讲了。
“先别急着走,你给你看一样东西。”
沈云梳疑惑地跟着钱朝先来到了一楼的东北角,看着他抬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微微屏住了呼吸。心中有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
暗蓝色的封皮,并不十分显眼,装订的很是整齐。用工整地字体印着“岳云生”——这是她的化名。
“多谢钱先生!”沈云梳大喜过望,可仍有些忐忑。“这本书的销量如何?”
“放心,不过关的书籍我怎敢在初墨阁中卖?再过几天,便能挣回本钱啦。往后若你买完书后还有盈余,便去账房领钱吧。”
“晚生常来借阅书籍,先生分文不取,云梳怎能再收您的钱?”
“收下吧。我一个老头子,也没有后辈子孙,积攒家业也无用。你若有心,就喊我一声爷爷吧。”
“钱爷爷。”
“眼下,我也有个孙女了。”钱朝先看着小姑娘笑意盈盈的样子,心下开怀。“近来怎没看见绮罗那丫头跟你一起来?”
沈云梳脸一红,“是云梳近来事情有些多,疏忽阿罗了。”
钱朝听了她的称呼,若有所思。
过了十天半月林怀雪身子差不多好了,沈云梳便将她与祝玖一并引见给钱老。感叹祝家小妹待人真诚,每回去探望怀雪竟都能见着她。一打听,竟是这些天就住在林府了。
杜氏在喊了几次冤,闹了几回之后,看林若徐待她的态度愈发冷淡,终于死心,只在院内养胎。许是人在病中更为重情,沈云梳再看林怀雪和祝玖竟是同进同出,比往常还亲密许多。不由得打趣道:“下月阿玖进了书院,我怕是要沦落到一个人了。”
谁知祝玖毫不慌乱,反将一军道:“云梳这么说,绮罗姐姐可要伤心了。”
沈云梳并非偏心,她原本也想将孙馨巧捎上;可她平日说看了书便头疼,诗词尚能勉强作几首,读起古籍来直打瞌睡。沈云梳见她与庄娟玩得好,也就放心了。
钱朝先对两个少年老成的学生很满意,便也允许她们上三楼,有了兴致还悉心教导。
这日,师徒四人正谈论着前朝变法之事,只听门外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钱先生,我和阿旌读书有几句不懂,特来请教。”
“进来吧。”
祝玖道:“既是先生的弟子前来,我们就先告辞了。”
“无妨,有我在,何需避嫌。”
正说着,两人已并肩走进。左边的俊俏公子似笑非笑:“先生,学生听见屋内有小姑娘说话正奇怪呢,不想是哪家闺秀前来商讨政事,是晚辈冒犯了。”
“阿旌,不可无礼。”右边的儒生一身简朴的长袍,面容英武。
钱朝先只当没听见二人之间的暗涛汹涌,笑道:“来,我给你们引见一番。”
于是五人相互见过。赵旌小心地捧了那本古籍问,钱朝先却没立刻答,而是让五人分别说出自己的见解。沈云梳三人略有忐忑,却还是落落大方地答了。
王延亭见她们观点虽略为青涩却言之有物,明显读过此书,惊讶之余收起了之前的轻视。赵旌见状又抛出几个问题,看她们对答如流,言辞中能看出其博览群书和勤于思考,也收敛了略微轻浮的神色。他早听闻过三人才女的 名头,原本以为她们不过能作几首诗,没想到却认真研读了古今书籍,不由得另眼相看。
往后五人并未刻意相约,但偶尔在钱老除碰上了也不避讳。一来二去的有了一些了解:赵旌出身世家,风流倜傥,写得一笔好字。王延亭则是平民出身,乡试中考取了解元。他英姿勃勃,身上丝毫没有脂粉气,也让书阁中的闺秀们偷眼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