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马车上,沈云梳想到长姐所担忧之事,问道:“阿姐可是准备在府中办个小聚会,将婉茹姐姐请来?”
“唉。”沈云华苦笑,“要真那样便简单了。可我前几日无论是递上花笺还是拜帖,陈夫人都以婉茹如今已是二八年华,要在府中专注于管家之道备嫁的名义通通拒绝了。”
“这......”沈云梳犹豫了一下,“要不我用阿罗的身份试试?”
“这样好吗?”即使知道绮罗郡主与自家小妹亲近,沈云华仍然很犹豫。“梳儿......我不希望你为我欠下太多人情。”
“阿姐,从那次赏花宴起,我们十五人就是亲如手足的姐妹。阿罗心善,知道了这个消息只会庆幸。”沈云梳为了让阿姐放心,将话说的夸大了一些。
她当然不会觉得阿罗帮忙是理所当然的。
“梳儿......谢谢你。”沈云华看着小妹脸上浮现 几抹倦色,欣慰又心疼。“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嗯。”
顾玉琦回府之后,舒服地泡了澡睡了几个时辰。清晨听完宜绡禀告林怀雪的情况后,让人送了几个温补的药膳方子去,吃了一碗鹅蛋羹便着手准备沈云梳跟她说的事。
初墨阁内沈云梳料想的不错,自金钗之年起顾玉琦便开始协助母亲管家。如今她满了十四的生辰,恒王妃更是将大半的权柄交给女儿,自个乐得清闲。府外不少产业也分给儿女打理,丝毫没有不放心的意思。
若是京中那些王孙公子知道绮罗郡主在每年课业得全甲等的同时,还将恒王府上下打理的众人无不交口称赞,必然不会再将她当寻常女子看待。
“雯儿,我记得陛下去年赏下城西外的一个庄子。”
“是,主子。”葛雯儿不知何时落在桌案前,单膝跪地。“那庄子的田地较为贫瘠,收成只算不上不下。然而风景秀丽,下次主子想出门游玩时可以去。”
“我知道了。”
“跟管事吩咐下去,询问庄中佃户是否愿意搬迁去土地更肥沃的庄中生活。”
“是。”葛雯儿一个纵身跃出窗外,正扫着雪的丫头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女儿给娘请安。”顾玉琦凤眼微微上挑,让人想到雪地中奔跑的火狐。
余曼婷打量她一眼,“说吧,什么事?”
顾玉琦便将沈云梳准备用一个庄子收容孤苦女子的事娓娓道来。
余曼婷罕见地皱起眉。“琦儿。不过一个庄子罢了,你拿去耍也好;但拿圣上赏你的东西赠人,可要想想她值不值得。”
“娘误会了。”顾玉琦微微一笑,“女儿并非想将庄子赠与她,而是想和云梳一起将农庄改造一二。”
“琦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余曼婷的脸色却更沉重了。
她不是没察觉女儿这些天的动作,可以为只是一时兴起,看到她能交到诸多友人便不管了。可眼下,意义可不同。“我知道,女子大多活得辛苦,为娘也愿意尽力去帮助她们。可琦儿,你是绮罗郡主,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不会不懂。”
“绮罗明白。”顾玉琦抬起头,“可女儿想试试。”
此刻,她坚定执拗的神情竟与沈云梳有五分相似。
一开始只是想帮助子佩实现夙愿,后来却真的被那个小姑娘的言语和勇气所折服。前朝那些奇女子能做到的,她贵为郡主之身,竟还要退缩吗?
而且......她似乎有点动心了。
年关时,顾玉琦察觉了挚友的心思。当时她大惊失色,虽然书中听闻过磨镜之交,可万万没想到身边会有这样的人。
子佩聪敏至极且心思缜密,绝不会分不清友情与男女......或者说女女之情?但她自知给不了同等的情谊,只好盼着年少思慕能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淡。
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例子不太恰当,可想起云梳每每见到自己的脸红,顾玉琦终究忍不住想试探一二。
结果是,人家没有这个心思。
但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顾玉琦之前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也许心中已隐隐约约发现,对子佩和云梳的情感是不同的。
她能干脆利落地拒绝祝瑛,却不能在沈云梳面前淡定自若。
孽缘啊。
恒王妃终究没松口。严格来说冷碧山庄归绮罗郡主管,然而这个时代父母之命重于泰山。
顾玉琦回了霓裳院,挥退婢女,斜倚在铺虎皮的软榻上。解下脖间挂着的玉佩,轻轻抚摸着。白中泛青的和田玉温润,恰似那人。
第37章
“啊!”顾玉琦回过头,不出意料看到的是兄长邪笑着的脸。“哥!你吓死我了。”
“琦儿。”顾玉熙却反常地没有配合下去。
他本来只是想潜进房中吓小妹一跳, 可方才琦儿看手中玉佩的眼神——混杂着羞涩、纠结与恋慕, 分明就是动心了!
哪家的臭小子, 如此不顾礼法狂妄无知, 竟敢拐走他妹妹?!还送定情信物?
恒王世子虽没个正形,毕竟也是十五岁的人了, 身边友人不乏已成家立业的。这点事,他不会看错。
顾玉熙强压着怒火, 沉声问道:“这玉佩是谁送你的?”
只是他嗓音开朗, 即便这样也不觉吓人。顾玉琦疑惑地眨了眨眼,“哥哥, 你想到哪儿去了?这是云梳送我的。”
顾玉熙怔住了, 仿佛被泼面浇了一头冷水。他悻悻地说:“这样啊,沈家姑娘不错......”
连自己都不知在讲些什么。
顾玉琦听到却心中一堵。不错?
“哥哥, 你对她有好感?”
他们兄妹之间,平常插科打诨, 真遇到的什么事儿却总是直言不讳。
“琦儿,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们只见过一面而已。”
看他真这么想的, 顾玉琦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兄长怀疑的眼神,瞪了他一眼说:“你还是跟宝珠姑娘好去吧, 我可不敢让清白人家的闺秀跟着你。”
“是红珠.....”顾玉熙无奈道, “你明知道的。”
谁年少时没起过好奇心, 跟着狐朋狗友去青楼转一圈?
红珠是倚星楼的妓人,到了梳拢的年纪。顾玉熙无意中往那边瞥了一眼, 便失了神。美人如画,真可谓: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不定。
红珠当场宣布,让众人吟诗作对,最出彩的那位夺得她的初夜。一时那些纨绔子弟纷纷开始起哄:谁不知恒王世子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在诗词这般小道上却很是精通。
顾玉琦明白。
恒王能和天子维持较为紧密的关系,一是因为过去的忠诚,二是前两年顾栖梧根基未稳。而下一任恒王,也就是顾玉熙继位后,比皇帝还年轻七岁的他,便成了威胁。
表面上一事无成,圣上不一定看不出来,却至少算是表态。
一个小丫头凑到老鸨身边,悄悄说明了顾玉熙的身份。半老徐娘立刻冲红珠使眼色,然而那青衣女子像是没看着一样,继续神态自若地听各位作出的诗词。
那晚顾玉熙只是与红珠聊些歌赋,却感念于她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气节,花了几百辆银子将她包下。这行为应该很败家,可留下几个破绽,才更让人放心。
“小妹心中有数就好。”顾玉熙顿了顿,“不过娘最近确实在为你相看人家了。 ” 说完见小妹陷入沉默,安慰道:“你若舍不得家,等到十八岁再说也行。”
“那还不是终究要嫁。”
她莫名想到了云梳那句看似大逆不道的话:“凭什么女子就一定要成亲呢?”
“琦儿?”顾玉熙面容严肃起来,“郡马的人选任你挑,受了委屈尽管回家。有谁说什么了吗?”
“哥哥......若我不想嫁呢?”
“琦儿。大悦朝,从未有过自梳的郡主。”
顾玉琦按压着额头,宜锦站在一旁,明显也很是焦躁。
除了雯儿外,她和宜绫应该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
哥哥的话,将她最后一丝期望也打破了。绮罗郡主本不是勇敢的人。更何况......梳儿对她并没有这个心思。
还是不要祸害人家了吧。
“宜锦,将子佩送我的那件舞衣拿来。”
柔嫩的手指轻抚着细腻软滑的绸料,心底悄然叹了一口气。
“郡主,沈二小姐求见。”
顾玉琦脚步丝毫没有停顿,“领她过来吧。”
“是。”
然而顾玉琦的心绪却并非像她的舞步那么有条不紊。剪不断,理还乱。也许该离她远些,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更压抑不住心中的欲望。
沈云梳呼吸一紧。
屋中窗明几净,正前方放了一面偌大的铜镜,倒映出那人翩跹而舞的曼妙姿容。青丝瀑布般垂下,随着佳人旋转随风飘扬。头上未插簪钗,只戴了一个小小的金冠,上有龙凤装饰,嵌着百余块大小玉石。凤喙中含着一颗斗大的宝珠,有睥睨天下之态。
她时而抬皓腕低峨眉,时而轻舒素手广袖,手中羽扇合拢展开,如翥凤翔鸾。眉目传神,顾盼神飞,让沈云梳自惭形秽。
祝姐姐送的这件羽衣真配她。沈云梳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尤其是搭上这件用金银丝线绣了百鸟的茜红披帛,更衬得阿罗身段柔美,体态丰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