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梳心中忐忑,自己此举是否太自大了些?未满十三的女儿家,著书说出去叫人笑话。
可转念一想,自己走上这条路开始,就不能再顾忌世俗眼光。就像阿姐当初说的那样......
想到沈云华,她心中安定了些。
好在她有个温暖的家。
回了屋,就见孙馨巧搓着冰凉的手说:“不出去了不出去,冻死我了。”
“婵儿,你听听她说的。当时寒冬腊月地把手往河里伸,现在倒晓得喊冷了。”
“云梳姐姐,你看阿姐,就知道管教我。”
“你们啊。”顾玉琦故作无奈道:“就好生听着吧,你们姐姐管不了多久了。”
“是啊。”孙馨宁眼中含了不舍,“巧儿该长大了。”
“云梳姐姐。”庄娟眨了眨眼问道:“姐姐嫁过去之后,我可不可以经常去你们府上玩?”
“娟儿!”庄婵微微红了脸,见众人都是一幅促狭的样子,一时羞恼想跺脚离开。然而性情向来寡言持重,最终只是垂下头。
“当然。”沈云梳大方地应了,“阿姐和我都很欢迎,是吧?”
汪玲瑶作出一副哀愁模样,故意往沈云华那边瞧:“两位妹妹嫩的能掐出水,倒衬得我年老色衰,怪不得被分走了宠爱。”
沈家长姐看着她这副样子又爱又恨,憋了一口气在心头。
“好了,奴家错了行不行?华儿你别盯着我看,怪不好意思的。”
沈云梳莞尔一笑。有玲瑶姐姐在,不愁阿姐不展颜。
笑闹着用过膳食,午间惯于小憩的便回屋歇息。沈云梳跟着来到长姐的卧房,只见外间摆了两对半圆形的月牙凳,以彩穗装饰,端得精细华美。小轩窗旁挂了衣裙飘逸的仕女图,画中人眉眼含情,身后是清雅的荷塘风光。
月音早已沏好了茶水,月婳端着一叠点心进来。红豆糕被切得薄薄的,如同红叶一般。甜软可口不说,半透明的凝膏也煞是好看。
“我看馨巧和娟儿都与你亲近。”沈云华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家梳儿也像个姐姐了。”
“在阿姐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让人不放心的妹妹。”沈云梳神情异常乖巧。听了阿罗对 孙、庄二人说的话,她心中也是有感触的;自将原本就宝贵的情谊更珍重起来。
想起前些时日阿罗说会帮阿姐留意亲事的话,心中不由得多了感激与期盼。
“我眼见着,你还是与郡主感情最好。”沈云华眉眼温柔,“这也是缘分。”
“是呀。就像阿姐和玲瑶姐姐一样。”
姐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一会儿就靠着在榻上打起盹儿了。月音和清荷对视一眼,含着笑给各自主子悄悄搭上件披风。
月上柳梢头,顾玉琦轻轻敲开沈家小妹的房门。只见沈云梳正就着烛光读着一本札记,不禁感叹于她的好学。
挥手制止了清浣通报,悄然来到她身后。从上面几行字句中,隐约分辨出写的是济世救民之道。
心中对这个比自己年幼的姑娘生出敬佩之心。若天下男儿均如云梳,何愁盛世不临?
她故意问道:“梳儿可是在读什么志怪杂谈?”
“阿罗。”沈云梳语气中隐隐带了埋怨她吓着自己的意味,听上去却更像撒娇。“只是在琢磨有什么点子能帮帮那些苦命人罢了。”
她自己没发现,顾玉琦却察觉好友对自己比初见时亲近了许多,甚至隐隐有依赖之意,不觉心中暗喜。其实这也不奇怪,从始到终,沈云梳做的事背后都有绮罗郡主的影子。
“梳儿,愿不愿意告诉我,白天你想到什么了?”
沈云梳咬了咬下唇,顾玉琦注意到她紧张或犹豫时就会下意识这样。
“我想......买一个庄子,收容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女和被拐骗的女孩,教她们读书识字,农活纺织。男子能通过读书考试改换门庭,再不济也能做些小本生意;女人除了盼着夫婿争气,儿子成材之外别无他法,终是可怜了些。”
“你知道办成这些要什么吗?”顾玉琦凝视着她姣好的面容,沉声问道。
“钱和人。”
“还有官府的许可。”顾玉琦看着挚友垂下头,突然笑了。“这个我可以帮忙。庄子我也可以给你一座。但小梳子,你要先向我证明,你能办好才行。”
“我明白了。”沈云梳抬起头,正对上好友深邃的目光。“多谢阿罗。”
“我相信你。”
沈云梳心中一热,方才的苦闷顿时一扫而光。仿佛有这句话,前方再如何艰难也无所谓了。
我会证明,我沈云梳,值得绮罗郡主的另眼相看。
夜色如墨,房内烛光摇曳,为雪青的纱帐添了几分暧昧不明。
佳人笑意盈盈地说:“梳儿,要不我今晚就在这睡?”
沈云梳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有些发懵。“这......”
“罢了,我还要去看玖儿呢。早些安歇吧,明日是本郡主的生辰,起晚了可要罚你作诗。”
“阿罗也早些歇息。”
顾玉琦听着她娇软的声音,压抑住想揉揉她发间青丝的冲动,浅笑地离开了。
沈云梳坐在软榻上,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失落。
阿罗......
第34章
第二日晨起,沈云梳早早地净面漱口, 坐在铜镜前拿着一支海棠滴翠碧玉簪在发间比划着。清浣站在身后轻轻为她梳发, 清荷捧来两套裙装待她挑选。沈云梳此刻有些懊悔没带清纱来:阿罗的生辰, 该打扮的挑不出错才好。
最终还是选了丁香色的纱裙, 珍珠耳坠和缠丝双扣镯。阿罗该喜欢她打扮的娇柔些吧?
不自觉想到奶娘那句“女为悦己者容”,镜中人的脸已然红透。不小心瞥见的清荷心中警铃大作:姑娘该不是有了中意的男子吧?
“清荷, 你家姑娘起身了吗?”
一听是顾玉琦的声音,沈云梳手一滑, 精致的金钗滚落在地, 发出叮当的响声。
怎会莫名想到“做贼心虚”呢?
“回郡主的话,姑娘起了, 正梳妆呢。”
“我可以进吗?”
“当然。”沈云梳压住面上的臊意, 朗声说道。
顾玉琦缓步走近,上下端详一番, 似是还满意她今日的装束。又看了看清荷的手上动作,突发奇想说:“梳儿, 我替你画眉怎样?”
沈云梳下了一跳,咳嗽几声, 下意识推拒道:“怎敢劳烦......”
“梳儿不信任我的手艺吗?”顾玉琦挑了挑眉,“京中谁人不知绮罗郡主一是喜爱华美的衣饰, 二是擅梳妆。宜缎的手艺可是我亲手教出来的。”
沈云梳回想了一下, 似乎课上练习时阿罗表现得确实出众。然而为什么施先生从未夸奖过她呢?
“是不是在想, 为何施先生没夸赞我?”
沈云梳下意识点了点头。
不对,阿罗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相貌有六分像她的故人吧。”顾玉琦不欲多做解释, 只从清荷手中接过眉笔,细细地描了起来。最后在眉心一点,就成了新妆。
故人?
与阿罗有六分相像的,她见过的也只有永阳长公主了。要说顾家人的相貌也奇特,男子大多清俊秀气,女子却均端庄美艳。
上回阿罗说施先生曾是长公主的侍读......
似是有什么内情。
沈云梳望向镜中的自己,罕见地有些羞涩。长大了吗......
花红柳绿的高台上,面容俏丽的伶人正唱着戏曲。本是闺中无忧无虑、才华横溢的娇女,无奈一朝家道中落;“密友”纷纷作鸟兽散,往日热情的亲戚也避之不及。祖父母偏心,爹娘懦弱,一纸婚书将她远嫁千里之外。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他唱的哀婉又不失清丽,真真切切地透出骨肉分离的苦来。
杨可烟却第一个皱了眉,低声道:“绮罗姐姐,今个是您的生辰,怎点了这般哀伤的曲子?”
顾玉琦摆了摆手,示意她听完。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那伶人行了礼,顾玉琦召他下来,客气地赏了几串银钱。沈云梳稍作打量,暗中称奇。此人在戏台上将个娇美又带了些傲气的女儿家演绎得淋漓尽致,翩翩走下来却带了些清冷的味道。只叹身在乐籍,心性高会碍某些人的眼。
他推辞了去侍卫桌吃席的邀请,也没跟戏班里的人打个招呼,独自走了。背影透着几分寂寥,却也不屈。
沈云梳莫名想到林怀雪。今个祝瑛、萧洛斓、杨可烟三个都赶来了,怀雪却仍没有消息。她虽为人孤高了些,却不是不讲礼数之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绮罗姐姐,我怎么看着,那伶人有点像杜公子?”
顾玉琦手指摩挲着青瓷的茶盏,微微吐出一口气。“馨巧没看错,他正是杜羽飞。”
“怪不得。”
杜羽飞是京都的名角,而与他的名望同样如雷贯耳的便是他清高的脾气。
众人识趣地没有过问绮罗郡主点这出戏的用意,沈云华端起酒杯:“各位,我们一同敬郡主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