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眼前的蒋溪,却是沧海桑田后,重生的明月光。
“我要带着使命,为国安泰、为民请安、为师辈自由、为爱人守候。”
蒋溪在五年的天翻地覆中,逐渐地与现实和自己和解。
金陵往事终归一场大梦、年少的压抑情愫留有刻骨的遗憾、逝去的人和感情终归沧海,唯有此身此心能活出生命最质朴的能量。
他终于明白了他的便宜师父,明白了布衣派。
纵然布衣、纵然苦旅、纵然漂泊,但总有蓬勃无畏的人,为了信仰和自由翻天覆地,矢志不渝。
蒋溪自与伏默告别后,便一路北上,风尘仆仆地赶来京都。
他已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越是接近目标,便越是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有人卧薪尝胆,有人妄自菲薄。
这日,陈度宗破天荒地上了朝。他不问政事的这些年,阳王一直做为摄政王辅政。
陈度宗从不怕阳王密谋篡权,因为在他眼里,他早已修成大业,世间再无人能耐他何。他玩转着苍生的生死,毫无忌惮,这大千江山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索取奇资的工具。
一众大臣皆俯首跪地,如筛糠般颤抖着叩头。恐慌的样子,像极了那些散飞的魂魄在破灭前,无谓地挣扎。
害怕、恐慌又有什么力量?
要么灭亡,要么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灭亡。陈度宗看着自己黝黑的指间,苦笑着。
他成功了,他不仅拥有无上的地位,还拥有不死之身,遥不可及的星被他摘下,曾奉在神坛的密阳法典被他踩在脚底,他无所不能,无往不摧。
可是,他幸福了吗?他想要的从来都是一屋二人三餐四季,他只想要自己的小幸福。
而他从小就被架在了斗争中,裹进权势中,他想要权力又唾弃着权力。
阳王陪着笑,看不出慌张:“吾皇威武,乃百官之福,我大陈之幸。”
陈度宗看着这个弟弟,心下以为他比自己更适合当个皇帝。
阴错总是带来阳差,他想,如果换个位置,大义与小爱许会两全。
陈度宗本想听下如今大陈的政治民生情况,哪怕他也不在意,偶尔装下样子也别有趣味。但是看着满堂颤颤巍巍惊悚的大臣们,那点兴致也登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罢了。”陈度宗摇了摇头,朝阳王道:“阳弟,都你来安排吧,朕累了。”
阳王依旧宠辱不惊,俯首称臣:“臣谨遵圣旨。”
一众大臣皆暗暗地送了口气,陈度宗多年的荒业与肆意,俨然已经消磨掉了臣子的忠心赤胆,连年征战、民不聊生的背后,是皇帝极度的自私与狭隘。
他不幸福,便想要天下陪葬。
待陈度宗退朝,阳王例行惯例地统筹安排,并将决策递交给杜岱检阅,要说这世间只有一人陈度宗能全心信任,唯有杜岱而无他。
这也是他当撒手皇帝恣意妄为又不担心江山易主的原因之一。因为有人,一直在为他鞠躬尽瘁、遮风挡雨。
阳王前脚回到阳王府,后脚便有管家来同传杜岱到了。
波澜不惊如阳王,也是一怔,不知此人前来何意。
故人
无云世界秋三五,共看蟾盘上海涯。
又是一年中秋月圆,金陵姚府。
“童儿,我看你大嫂最近常常来看舒衡,对衡儿甚是喜爱。但是多少有点儿过头,她跟你大哥成亲多年,怎么还没有一儿半女?”白青蹲着帮姚童整理着裙摆,嘟嘟囔囔的。
香香软软白白嫩嫩的舒衡正在躺在床上撅着小嘴儿睡得香甜,时不时亲亲自己馒头般的小手,也不知在做着什么美梦。
姚童的喜爱溢出眼帘:“就是看衡儿喜欢得紧罢了。大哥对她,也不甚上心吧。”
“不喜欢她,你哥为什么还要跟她在一起?也不纳妾?”白青站了起来,喜盈盈道:“我帮娘子画眉吧。”
“所谓沉沉午后闲无事,且向张生学画眉。”
姚童面露嫌弃:“肚子里三两墨水,非要抖一抖。”
白青:“那是,我可是读书的好材料。”
姚童无语凝噎:“上次吵架谁把“亵渎”说成了“完渎”?我不给你吃肘子就是“完渎”我们的感情?”
白青不服:“你爱我就该给我吃肘子!唯有肘子可以检验我们爱情的纯度!”
姚童不想听他胡搅蛮缠,直接给了白青一肘子。
白青被打得舒坦,粘粘乎乎地撒娇叫嚷着要给姚童画眉。
“为你画眉,逍遥自在。”
姚童拗不过他:“那你浅浅画,不要辣手无情。”
白青喜不自胜,拿起螺子黛一脸虔诚地张牙舞爪起来。
这一副滑稽又温馨的景象,落在门口的悦馨眼中,甚是刺眼。
他的夫君姚衍,别说为他画眉,连正眼看他也没几次。
姚童喜笑颜开,无意中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大嫂。
“大嫂!怎么来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啊?”姚童握住了白青的手,示意他停下。
小两口十分默契地收敛起粘糊糊地爱意,招呼起大嫂越馨。
说来也怪,这大嫂,夫妻俩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甚是眼熟,可是要说出来的话,又感觉缺了些清明。
就好像美人在骨不在皮,举手投足似曾相识,而皮相却是像蒙上了一层迷雾,拨云后却依旧见雾。
悦馨此人来路不清,一开始只是姚府的丫鬟,也不知姚衍怎么突然就看上了,坚决地娶她为妻。
而姚太守也是一反常态地没有反对。
那时姚童正沉浸在白青离开金陵,音讯全无的痛苦中,也无暇顾及其他。待她重新联系上白青后,猛然间才发现自己俨然多了一个嫂子。
这个嫂子长相颇美艳,不是一见倾城的那种,总是画着厚厚的妆。
姚童总有一种错觉,与修容相比,嫂子更多了些隐藏的意味。
就像躲在花后面的月,不想让人轻易看穿了本尊去。
“看你们小两口浓情蜜意的,没忍心打扰。”悦馨袅袅进屋,看着姚童柔声说道,满眼的落寞,隐隐中,还夹杂着一丝艳羡。
“我前日去鸡鸣寺祈福,替衡儿求了个祈福绳。”悦馨拿出一个精致的绣袋:“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缺,当舅妈的也给不了什么,这个祈福绳是我在佛前拜了一天一夜求来的。能见衡儿顺遂长大,就比什么都强。”
越馨此番情深意切,饱含真情。姚童登时感动得不行,立即接过绣袋,拿出祈福绳。
祈福绳无甚特别,简单的编织红绳,在打结处镶有一纯金的小巧长命锁。
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气息。
白青莫名有些慌乱,看着姚童一脸喜悦地将祈福绳系在衡儿莲藕般的胖脚脖上时那满足的样子,也就兀自闭了嘴。
“许是我多想了。”白青安慰着自己。
“童儿,那嫂子就先走了。晚上家宴见。”悦馨点头朝白青示意,姚童陪伴着悦馨寒暄着出门去。
晚宴时分,月高风清,银河飞度,洒下琉璃般的光芒。
姚府家宴玉液珍馐,山珍海味。
但白青吃着,远不如啃一个浓油赤酱的大肘子来得滋味盎然。
有时候 ,吃什么的味道取决于谁跟你一起吃,和吃的环境如何,舒心甚至比味道更重要。
姚太守依旧是陈词滥调地开篇,道貌岸然地先天下之忧而忧了一番,曲高和寡地将一场家宴谱写成了爱国忧民的赞歌。
文盲如白青都听得牙酸。
姚童自然左耳听,右耳冒。唯有姚衍夫妇正襟危坐,垂耳恭听。
姚太守旧调重弹有些累了,便想换个人继续奏歌。那败家女儿女婿自然指望不上,便把交接棒传给了姚衍。
姚衍这两年愈发地沉默,不似前两年般野心勃勃。他内心有一颗名叫良知的种子暗自萌芽,以春风化雨之势茁壮成长,有些隐秘的内疚和后悔压抑不住般地,每日每时敲打着他的心墙。
那扇墙已经摇摇欲坠,挡不住那些卑鄙过往。
“爹说得对。我辈当多忧患,忌耽安乐。”姚衍竭力克制着内心的汹涌澎湃,理性地蹦出了两句废话。
姚太守:“……”脸色登时由白转青,继而转紫,花花绿绿地十分好看。
满园缤纷,花朵争艳,一时间都无法出其右。
姚母见状立即转移话题,夹了一个肥硕的大闸蟹放置在姚太守的盘上:“吃蟹。”
“馨儿最近怎么样?”姚母转头问向越馨。
越馨登时一怔,正伸筷夹着的梅花糕倏地掉落在桌上。
姚母这些年可没给过越馨什么好脸色,所谓的怎么样,一直都是“肚子怎么样”的代指。
“回夫人,馨儿最近依旧。”越馨将头深深地垂下,满面绯红。
“哼!”姚母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姚衍淡淡的乜了一眼越馨,屈尊降贵地打了圆场:“不着急,人生还长。反正我们都有衡儿了。”
一提衡儿,姚太守和姚母登时来了兴致,马上喊来奶妈将衡儿抱来。
衡儿睡醒了,粉糯香软的一个肉团,哼哼唧唧地逗着祖父祖母笑。
“你们瞧瞧这个小人精儿!”姚母甚是欢喜,抑制不住爱意,在衡儿的小脸上猛亲了几口。
姚太守亦爱不释手,连蟹也不吃了,拿着马蹄羹喂着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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