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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酒 (水星重力)



蒋溪高喊着胡迭,失魂落魄地醒来。

那是一种死而复生的经历,又像是死在了绝境不愿再醒来,他剧烈地抽搐着,泪流满面,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

伏默已经松开了手,怜惜地看着他,不知不觉间眼中不断有泪水溢出。
伏默不懂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从他们的过往品出了一种自己从未体会过的羁绊和奋不顾身,那是什么呢?

能叫人生,亦能叫人死,瞧着眼前这位哥哥的样子,简直是生不如死。
雪山残风夜,天地苍茫,归途太长,故人不忘。


散落


黑云漫卷,未央宫花草凋零,毫无生机。
陈度宗已经几近走火入魔,见人便杀,吸其精气,整个未央宫除了杜岱还伴其左右,再无一人。

“杜伴伴,你瞧这未央宫,死气沉沉,这大陈国,也风雨飘摇。”陈度宗抬起手来,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着乌泱泱的太阳。

灰蒙蒙,连空气都是浑浊的,如雾如雨,像是活在了浮尘中。
杜岱面无表情,依旧举止有度、进退得体,将一盏茶递给陈度宗。

陈度宗的手因走火入魔、黑气入体已经骨瘦嶙峋、黝黑佝偻,而杜岱的手肤若凝脂、指若削葱,对比之间,仿若天上地下。

陈度宗蓦地伸出手,握住了杜岱的手腕。
“殿下......”杜岱忙道,垂下了头。

陈度宗置若罔闻,他知道杜岱是想让他松开手,他也应该松开手,可是这手却是不听使唤,硬生生地放不开。

杜岱见状,有些急了:“殿下,这不合规矩。”
“规矩?”陈度宗哈哈大笑,甚至是笑出了眼泪,轻轻放开杜岱的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啪”地一声,是茶盏落地四分五裂的声音。
“朕都不顾天下、不顾道义、不顾苍生、草菅人命了,你还跟我提什么规矩?”陈度宗捧腹大笑,指着杜岱:“杜伴伴,你好幽默啊。”

陈度宗笑着笑着,走到一颗枯死的梅花树前,折了一支枯枝:“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杜伴伴,你看这花好看吗?”陈度宗百无聊赖地摇着枯枝。
杜岱的头垂得更深了,沉默不语。

陈度宗嗤笑:“难为你了,说好看,就是欺君之罪;说不好看,还怕惹怒朕,真是难为杜伴伴了。”

“杜伴伴陪朕多久了?”

杜岱没想到陈度宗会问这个问题,猛地一怔,略一思索:“陛下,奴家伴您三十年了。”

“三十年,那就是朕五岁的时候,你就出现在朕的生命里了。”陈度宗缓缓地朝着杜岱走去,一如五岁那年,走向那个宛若白瓷的杜岱。

陈度宗名花饶,一个十分秀气的名字,在一众皇子的名字里,显得那么的阴柔、乃至小家子气。
他的母亲裕贵妃外人面前是个人淡如菊、与世无争的老好人,实际上她的歇斯底里、她的执拗和阴暗,只有花饶知道。

花饶由裕贵妃亲自抚养长大,每一年、每一天、每一秒,小小的他都犹如笼罩在巨大的黑暗阴影下,每日睡不够两个时辰就要默默地起来背书,不亚于头悬梁锥刺股,除了背书,裕贵妃还让他习武、学棋、作画等技艺,好像花饶不是一个垂髫小儿,而是而立之年,必须呼风唤雨,独当一面。

在众多皇子中,因韬光养晦,他不甚起眼,父皇对他最大的温柔就是临面的欣然一笑。
随着时光的流逝,花饶已经习惯了极度压抑的苦行僧生活,他在逐渐麻木和强大的同时,渐渐地发现自己的皇兄弟们或者死于非命或者消失。
他在不明所以中,感受到了母亲极致变态又扭曲的畸爱。

当所有荆棘阻碍被清除,一日,花饶突然发现,他的父皇不再对他淡然一笑,而是用充满希冀赞赏的眼光看着他,用温热的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
那种感觉舒服极了。

他在母亲温良娴淑的外表下,逐渐学会了伪装和算计。
他开始阳奉阴违,进退有度地展示着自己的才华,进退有度,智勇双全。

与裕贵妃的爱不同,父皇的爱是和煦、温暖、单纯的,他赏识花饶,将他当作接班人培养。
殊不知,美好的皮囊下,花饶早已经在父母两种截然相反的爱中,死在了日日夜夜的竭泽里。
在花饶漫长又痛苦的压抑童年中,杜岱是唯一的那束光。

从小,杜岱便温文尔雅、如和煦的春风,从来都是宠辱不惊,体面熨帖。
明明比花饶只大了两岁,却俨然有了大人的成熟感。

他不似一般的伴伴,小小年纪被净身而愤世嫉俗,身上毫无戾气与怨兑之气。
好像他生来就可以接受一切的变故和不公,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是岿然不动的和颜悦色,固定的情绪,亦如他持久的陪伴。

花饶从不知道有人可以心甘情愿地跟他同睡同起,为他做任何事,且毫无怨言。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伸手就有花饶,让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他为自己做什么,都很开心幸福的样子。

那怕后来的自己暴戾昏庸至此,杜岱还是一如当初般,呼之即来,从未离去。
花饶把他当成自己心脏,每每午夜梦回或者从练功的秘境里出来心绪天地颠倒之际,都会看一眼杜岱,只要他站在那里,就确定自己还是活着的。

他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为什么而活?噩梦般的童年阴影附骨之蛆般撕裂着他的心绪,为了什么呢?
为了当皇帝?已经当上了,且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为了天下苍生?他自诩没有那样的胸怀和仁义
为了天下的美人和子子孙孙?他不好色,且遗传了母亲的冰冷,对他而言,美色如镜花水月,华而不实。
那他究竟爱什么呢?

他只爱杜岱,他想和杜岱一直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要是轮回后再也见不到怎么办?
所以他开始叛经离道,修仙往生,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和杜岱永生。
一国之君,罔顾苍生与祖宗基业,只为了一个伴伴,花饶百思不得其解,又乐得其所。

若这世间只有一种方向,那便是心之所向。

成年后的花饶成了陈度宗,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本质上还是五岁的花饶,压抑、恐惧、痛苦。
于是他开始了报复性的摧毁和无秩序限制的肆意。

与其说他报复的是儿时的压抑和痛苦,不如说是报复的是自己那左右徘徊、手足无措的真心与假意。

“杜伴伴,陪朕去看看尊儿吧,朕的好儿子。”陈度宗倏尔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一个他完成任务般的存在,他的儿子如今出落成什么样了呢。

陈度宗修道已久,滥用仙药,昼夜颠倒竭泽而渔,因而膝下子嗣不昌,能活过三岁的更是寥寥无几。

杜岱心下一颤,不知这龙颜突变,为的是如何,在他心里,花饶对他多年如一,而陈度宗,则是让人闻风丧胆、昏庸无道的恐怖如斯。
“不用怕,朕只是想儿子了。”陈度宗斜乜他一眼,面露不悦,他穷其一生都想住进这个人心里,何其执着,怎会不懂杜岱所思所想。
“诺。”杜岱忙应,随即忙跟上陈度宗的步伐。

未央宫死气沉沉,如耄耋老人垂垂暮矣,而前往贵妃府邸的路,则是生机勃勃,如早春朝阳。
陈度宗醉酒般哼着小曲儿,听不出词听不出调儿,看得出心是雀跃的,而下手却是残忍的,他随意地伸出手掌,做鹰爪状,沿途花草树木即刻化为噬粉。

沿途宫人忙跪地瑟缩请安,一副战战兢兢唯恐丧命的样子,陈度宗见状哈哈大笑,他今日心情好,不欲取人狗命,便一路纵情狂笑,来到了棠梨苑。

阳光晴好,花开蝶舞,小小尊儿便在前院作画,而赵贵妃则是一脸温柔,幸福地看着尊儿。

平静美好的画卷在陈度宗出现的瞬间被打破,花落蝶消弥,转瞬到冬,尊儿一时间握不住笔,笔从小手中倏地落下,在宣纸上砸下一个重重的墨迹。

“陛下!”赵贵妃惊恐地站了起来,反应片刻,迅捷地抱住了尊儿,忙跪下,哀声道:“臣妾不知陛下光临,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当日同床共枕、郎情妾意之人,如今再相见,抱头鼠窜般瑟瑟发抖,好生无趣。

“我来看看尊儿。”陈度宗伸出手,漆黑纤长的指甲蓦地映入赵贵妃眼里,她颤抖着将头垂得更低,将怀里的尊儿死死地压在地上,宽大的衣袖盖住了尊儿,放佛这样就可以护住她的心肝。

“尊儿甚好,劳陛下挂心。”
陈度宗置若罔闻,继续和颜悦色地伸出手:“来,让我看看尊儿。”

赵贵妃不知哪来的勇气,不管不顾地一动不动,满苑的宫人皆跪到了底,大气不敢喘。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杜岱攥紧了拳头,生怕下一秒,陈度宗便龙颜大怒,大杀四方。
若是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那么这大陈的天,便永无放晴之日了。

陈度宗等待了片刻,见众人依旧一副惶恐至极的样子,甚至听见呜咽之声,像极了小时候自己彷徨无助又不敢放肆哭泣的无奈之感。
烦躁感霎时来袭,陈度宗缩回手,翘着手指揉了揉眉心,不耐烦道:“走,回宫。”

转身衣袖翻飞,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带起如海浪般奔涌的气流,气流之强让人始料未及,赵贵妃和尊儿及一众宫人被裹挟而起,如破布般重重地撞在柱子上,摔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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