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他回来。”孱弱的气息,笃定的语调,铿锵落地。
在伏默的世界里,没有男女之别,无教条束缚,她生于雪山,与纯白的天地融为一体。
“这个他,是你喜爱之人吗?”
“他是我此生至关重要之人,是我的光。”
伏默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了无生气的男子,竟是想也不想直抒胸臆,急迫的样子像极了,像极了就在等她问出这句话。
伏默笑了,雪山之颠长大,笑起来都不似凡间的人夹杂着七情六欲五味杂陈,是那么的天真浪漫落拓透明。
她像只小燕子般,轻盈盈地跳到蒋溪面前,饶有趣味又故做严肃道:“你要我帮你,那小女子要看看你的内心,才能帮你找那个人。”
俏皮可爱的模样让蒋溪想起了梅花糕,白白嫩嫩,还有粉色的氤氲伏在脸上,揉了胭脂般好看,又像是浑然天成的釉质,粉雕玉砌,出水芙蓉般倾姿顾盼。
“这就是仙女吧,古人果然诚不我欺。”蒋溪冰冷又执拗的内心陡然燃起无限的希望,那隐匿的奢望轰然燃烧起来,黄泉下过了,碧落也来了,哪怕有一丝希望,他就绝不放弃。
“你来看吧,要怎么看?”
“咦,奇怪。”伏默宝石般的眸子闪着好奇的光芒,像打量着神奇物件般熠熠生辉,她好奇地直接伸手摸了摸蒋溪的脸:“你不是人!”
蒋溪登时无语凝噎,寻思这小仙女怎么随便骂人,不免面露愠色。
伏默不懂凡人的喜怒哀乐,只能看出了眼前这个好看的哥哥皱起了眉毛,她不明所以地直接用小手指头直接抚平蒋溪的眉毛:“这里皱起来就不好看啦!你说你,玉质火心,还会皱眉!”
“是人就都会皱眉!”蒋溪不咸不淡道。
“我就不会皱眉,这世界这么安静纯白,有什么好皱眉的!”
蒋溪心下一凛,寻思这小仙女仙则仙矣,有些过于不谙世事了。
伏默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不悦地瞥了瞥嘴角,赌气般直接伸手抓住了蒋溪的左胸。
蒋溪简直没脾气了,刚要张口训斥,即被伏默抢了先:“不要说话,要不我不给你看了。”
伏默的手,小小的,肉肉的,还有颗颗肉坑,甚是可爱。这么可爱的手抓在蒋溪的胸口,哪怕他已经是非肉身,却依然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疼痛。
“你......”蒋溪话语未出,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入一个无形的漩涡,那种感觉很奇妙,像是踩在棉花上,四周黑黢黢,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前方的点点荧光,指引着前方。
蒋溪机械性地向前走着,那么的孤独,那么的黑暗,他迫不及待地追寻着萤火虫群,这段路绵而漫长,尚未走完,天地便换了一副样子。
从漫无天日转成朗朗晴天,一个野花漫山遍野肆意的山坡,几个少年嘻哈打闹的声音那么近又那么的远,他焦急地转头去看,笑声蓦地消失。
群花转瞬枯萎,下一秒,鹅毛般的飞雪肆虐席卷拍打在脸上,刮刀子般的疼,脚上穿的鞋也不见了,眼睁睁地看着邪门的雪花如铁般重重地砸在脚上,不知何时,有冰刀穿透脚心将他定在了原地,雪上加霜地使得一双脚须臾间面目全非。
极致的绝望,还有惴惴不落的累。
时光陡转,浮光掠影,满城桂香。
红尘紫陌,流光溢彩,孔明灯和琉璃灯甚是好看,暗香醉人,一串串的糖葫芦红的耀眼,火树银花般,赵四卖力地吆喝着:“糖葫芦喽,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喽!酸甜香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喽!”
万千明灯下,一个月亮般清丽的身影如谪仙般,拿着一串糖葫芦欢喜地看着,满脸舍不得吃的样子。
蒋溪怔住了,这个魂牵梦萦,出现在他日日夜夜的梦中,刻在她心底,印进他灵魂里的人,那个让他无谓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执着,跨过千山万水,沧海桑田,终于得以再见。
“小蝴蝶......”蒋溪未语泪先流,伤痕累累的脚伤使得他寸步难行,他像极了牙牙学步的稚子,泪流满面地朝着胡迭踱去。
喜滋滋地吃着糖葫芦的胡迭有感应般,望向蒋溪。
没有了儿时初见的懵懂、羞涩、拘谨,胡迭摇着红灿灿的糖葫芦,朝着他灿烂一笑。
这一笑卸去了蒋溪全部的心墙和伪装,他还是皓月下的那个肆意少年,没有背负家仇没有匡夫门派之任,他只有心之所向。
横亘了生死,跨越了阴阳两界,他终于坦然的承认,他只想跟这个一眼万年的人,永不分离。
胡迭的身影逐渐模糊,蒋溪揉了揉眼睛,再看胡迭已经逐渐变得透明。他疯了般地朝着胡迭冲过去,腿若千金重,坠得他直接摔砸在地上,他狂叫:“胡迭!”在他肝胆欲裂的声声呐喊中,胡迭的身影逐渐幻灭,碎成了星子,与天际融为一体。
“不要啊!”全身的血液和精气铺天盖地地凝聚在头顶,哪怕他是个石人,也被这强烈的情感冲击得天旋地转,呼吸不能,被磅礴的喜悦和猝不及防的失去断崖式的猛烈冲击。
他痛苦地趴在地上,狠狠地捶着地面,这一切真是太残忍了。
滔天的痛苦尚未平息,瞬间天崩地裂,地动山摇,地面震荡豁出一个很大的断裂口,露出了吐着诡谲火苗的三途地狱。
真正的火海,下落的过程甚是缓慢,可以隐隐地看到底层牛马般走来走去的黑影,皮鞭抽在肉身上的撕裂声、火焰吞噬的焦灼声、疼痛引发的呼喊声,声声入耳,声声刺痛心扉。
蒋溪不明地望向四周,他不怕火,反而对火有着异样的亲近之感。火苗无畏地舔着他的手,形成一条火线,指引着他朝着一个方向看。
一个醒目的铁架上,架着一个呈“大”字型的“人”。
那“人”的身上没一处好的地方,脸上血肉模糊看不清样子,地鬼吊儿郎当地浇了一桶不知什么的液体过去,那“人”全身的糜烂焦肉以及不断溢出的血蓦地停止,并以迅疾的速度愈合起来。
短短一瞬,便成为了一个瓷器般的完好白净肉身。
蒋溪倏地睁大了双眼,牙齿咬在嘴唇上,登时血流不止。
下一秒,那地鬼发出瘆人的鬼笑,拿出一把布满钢针裹挟火焰的鞭子朝着那“人”甩去,另有几只地鬼狂笑着,拿着火把、烙铁等扑了上去,转瞬间那“人”又被剥皮噬骨,受尽八苦。
那“人”在极致的痛苦中蓦地抬起头,与蒋溪四目相对了个正着。
在那双剪水般的桃花眼里,倒映着肆虐的地火、和内心的苍渺星河,还有着隐匿的对爱人的温柔。
赵宇酋饮马,这一战一鼓作气,打得蛮人措手不及。
他已经不是鲜衣怒马的年纪,岁月在他的脸上印下了丝丝暮色,然而时间除了带给了他外表上的成熟外,更多地铸造了一颗无坚不摧的心。
将军袍上血迹斑斑,绣春刀翻了卷,破了刃。他一眼不发地用臂腕夹住刀臂,以衣拭刀。
擦干手上的家伙,再看老伙计在大口地饮着溪水,夜幕降临,寂静无边,除了战士们的呼噜声和偶有□□声、流水声,静得如绝世独立。
赵宇酋倏地脱了力,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溪畔。极致地集中后,汹涌而来的疲惫占据了身心,他猛然间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他寻觅了半天,甚是抬起了汗血宝马的蹄子闻了闻,“战神”甚是不满,撅起尾巴不客气地放了一个响当当的屁。
赵宇酋无语凝噎,愣了半晌,兀自笑了起来。他脱下厚厚的铠甲,解开武袍的扣子,扑面而来的血气登时让人作呕。
他的里衣已经被血浸透,分不清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冲锋陷阵、刀锋不眨眼的战场,挥起的是刀、是希望、是绝境,砍出的是生路。
苍夷山河,大好儿郎,终得抱负。
赵宇酋乐在其中,乐得其所。他低下头在小溪中洗脸,顺便抹了两下头发,这一抹,擦下一手肉泥。
在清明月光的照耀下,既惨烈又诡异,赵宇酋面无变清地继续清洗,天气不算冷,他干脆脱了衣服跳入小溪中洗起了澡来。
他虬冗的肌肉线条流畅,腹肌深刻分明,虎背熊腰,刀伤剑上在他身上不是缺憾,而是铁骨铮铮的勋章。
他头上受了伤,他摸了摸,伤口不大,却是很深,血瘀化开,顺着头顶流下来,逐渐模糊了视线。
月光开始朦胧,带着血色的纱。
他蓦地想起了一个夜晚,那个月光如水、水如天的夜晚,在他懵懂之际,带队血洗了一个大户人家,那家的财宝真是多啊,饶是他为皇亲国戚,也有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夜,一众锦衣卫像是杀神降临,毫不犹疑地血洗整府。
杀得不是鞑虏,而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为得不是保家卫国,而是掠人钱财。
他怎么就能下得去手呢?他突然想起那个差点被他杀掉的少年,那样崩溃的眼神、那样的落魄,被封在了活棺材里面,后来有人救他吗?
他为过去的种种行为感到深深的懊悔和不耻,每次的奋勇杀敌是使命,亦是救赎。
哪怕有天他死在沙场,是他罪有应得,也是他得偿所愿。
阵阵清风吹过,吹不散离思,吹不尽过往。
吹在人脸上,肆意又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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