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这是此生他上房最灵巧的一次。
猫步般轻巧的在房顶腾挪,茅草屋的房顶铺的很厚,他无法从房上判断屋内情况,只得找一条从房上下去的路。刚要直接往下跳,听到茅屋的门“吱呀”地开了。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了出来。
熟悉的是那健硕的骨架、陌生的是那嶙峋凸出的骨骼。
蒋溪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了。
那日被萍水相逢的赵四救出,被偷偷的藏到了这个荒无人烟的乡间小屋,像是个僵尸般,没有直觉没有意识,只是任君摆动。
他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感受和认知。
“这是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
他一直觉得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他还没有醒来。
但是那些彻骨的疼痛,那些难以承受的崩溃,又那么的刻骨铭心在自己的血液里,他的每寸呼吸都和着血。
他只是出门了一趟,怎么回来后一切都沧海桑田了呢?
自从赵四那日把他背出来后,赵四就意识到这个孩子的不对。他不说话,也不吃饭睡觉,吃饭要赵四强迫地喂,睡觉要赵四把他放到床上,用手将他的双眼合上。
蒋溪整个人都充斥着满满的求死气息。
活着对他来说太痛苦了。人最可怕的不是生来就没有,而是什么都有并把这种生活当做永恒态后,骤然失去的时候,即是生不如死。
趁赵四在忙活煮粥的时候,蒋溪浑浑噩噩地推门而出。
阳光真的很灿烂啊,也很刺眼啊,都刺得眼睛流泪了。
蒋溪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用胳膊挡着眼睛,嘴角绷紧,因为咬得太紧,以至于嘴角都出了血。但他还是死死地咬着。
胡迭在房顶上,做为一个梁上君子,泪流满面。他虽不知道蒋府被抄家的细节,但是在蒋溪痛苦又压抑的表情里,早已读懂一切的故事。
陌上君子翩翩如玉 ,金陵哀伤难见君襄。
胡迭擦干了眼泪,整理了下心境,从房顶上倏地飘了下来。
蒋溪听到了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却没有睁眼,生死对他来说都已经置之度外,还有什么能入他的眼。
倒是屋内的赵四吓得半死,提了一把菜刀抓紧冲了出来。
“你是谁?”赵四慌忙地挡住胡迭,挥舞着菜刀。
“这位伯伯,我是蒋溪的师弟,你不要害怕。”胡迭难得说了句中听的人话。
“师弟?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师弟,我连听他说师父都没听说过!你是谁派来的你说?”赵四简直像炸了毛的老鸨子,生怕别人来碰他的鸡。
“师弟?”一旁做死人状的蒋溪终于有了反应,几不可闻的吐了两个金贵的字。
“对!我是你师弟,我是小蝴蝶啊!”胡迭激动地叫到,声音颤抖着。
赵四缓缓地放下菜刀,回头去看蒋溪。蒋溪眯着眼,从地上坐起,怔怔地望着胡迭。
本已经打算再也不哭的小蝴蝶,在见到他形容枯槁的师兄后,再也忍不住,直接抱住了蒋溪,嚎啕大哭起来。
“师哥,你饿了么?渴了么?”胡迭哽咽着,从怀里掏出番薯和灵灵汁,死命地塞进他手里,“你吃你吃,不要饿着不要渴着。”
胡迭从未想到自己的眼泪有如此之多,像是绵绵不绝的小溪,见到蒋溪的瞬间便丢盔卸甲,不能自己。
蒋溪开始像块木头,毫无反应,任由胡迭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哀嚎,但是渐渐地,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情绪开始逐渐的找回路径,条分缕析地回归他的灵魂。
一滴滚烫的眼泪顺着他凹陷的眼眶缓缓地流下,一只苍白的手意欲抬起,又渐渐地放下。
胡迭找到他的家了,可家里却没有了那个清风霁月般的少年。
这一年的中秋节就这么过去了。
没有了乔馨儿做的如意糕,也没有父亲在耳边不停的训诫和唠叨,没有紫烟没有吉祥,没有翠竹轩没有清风阁。
只有无尽的思念与黑暗。
和那两个带着胡迭体温的生番薯。
一隅
胡迭将蒋溪从赵四那里接回,接到了百灵坡的布衣派住所,待他清醒过来后再做打算。当然,这一切都是听从了李可爱的安排,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一夜,李可爱和施泽方算是以命对命,全都伤了根本,谁也奈何彼此不得,但谁也都不能活得痛快。因此整个金陵城对于蒋溪来说,还算安全。
李可爱在能起身后,彻底告别了红楼梦呓,拖家带粉地也回到了百灵坡。
布衣派老弱病残地重新回到了这个他们当初嗤之以鼻的地方,昔日的破屋,成了他们在风雨飘摇中最温暖的一隅。
当然,还缺他们的白痴师弟白青。
那日,白青被虐猪道士一招打晕,醒来的时候就在一个陌生的地窖里了,身上还被绑上了数条贴着横幅的铁链。
姚童本以为白青只是个普通的美少年,没想到还是个小妖。
听家里的道士说,要将他净化,放在充满硫磺的屋子里,辅以蒸汽,直到他现了原型,功力进退,就可以将他的蛇胆剜出。修道者可以功力猛进,寻常人等吃了也可延年益寿。
姚童本想着救这个少年,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要彻底的害死他了。
但是转念一想,这只是一条蛇,又不是人,跟猪也没什么两样,于是也就随那些道士去了。整天又回归到了虐猪的事情上。
后来虐腻了,才想起地窖里还有这么个东西,于是拿着一个鸡腿,边走边吃去了关白青的地窖。
短短几日,白青已经被折磨得渐露原型。一张圆脸不再,却而代之的是泛着青的尖脸,手背也逐渐露出了蛇鳞。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姚童惊讶道。
白青被钉在浸有雄黄酒的木架上,吃力地抬起头,缓缓地笑道:“是你呀,我这是要死了罢,所以才这样了。”
“你不恨我吗?如果我不带你回来,你可能不会这样。”姚童以为白青会指责他,或者大骂她,却没想到白青只是云淡风清的一笑,简单地归结为要死了。
白青: “反正我都要死了,恨不恨你还重要吗?”
姚童这个年纪还无法堪破生死,她只觉得白青能够不计前嫌不计过程不怨她,就很伟大,她很佩服。
而她表示敬佩的方式很简单,就是将手中的鸡腿喂给了白青。
白青这辈子没什么别的追求,修仙得道飞升在他眼里都没有一个酱肘子来得实在。
白青饿狠了,三下五除二两口就将鸡腿连带骨头囫囵地吞了下去,差点咬到姚童的手。
姚童吓了一跳,猛地把手往回一缩,骂道:“你做什么这么着急,饿死鬼投胎呀!”
“哈哈,我还真是快要成饿死鬼了么,你还真说对了。”白青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道。
姚童想了想他说的也有道理,竟不能反驳,闲来无事,不如跟这将死之人聊聊天。
她坐了下来,双手撑着脸颊,天真浪漫道:“喂,你怎么这么想得开?你都快没了,没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不是飞升,是要进棺材啦!”
“我当然知道了,要不你以为我这百年白活了么。”白青翻了一个白眼,望着出口的方向,悠然道来:“我本是这漫山遍野最普通的一条小蛇,机缘巧合有了灵性,又莫名其妙的修成人形。本以为修成人形后就是人了,却未曾想到还有天差地别。”
“我没有人类的那么多复杂情绪和深沉心思,我喜欢饿了就吃,困了就睡,简简单单,天生地养。”白青接着说道,“别人都以为我痴傻,我才是堪破了这三界之人,你懂么?”
“我,我不懂。但是我觉得你说的很潇洒,一点也不痴傻。你看我爹,我哥,总是处心积虑地谋划着什么事情,在我看来,都没我养得那些猪来得自由快乐。”姚童歪着头振振有词道。
“你看,你也跟我一样,有慧根。”白青大笑。
姚童在这个看起来像同龄人的身上,看到一种舍我其谁天下皆为粪土的气概,突然觉得就让他这么去了也怪可惜的。
于是她问道:“你想活吗?想活的话我去求求爹爹。但是你要保证你不能害人。”
白青沉默片刻:“谁能活又想死呢?但是你们若是一直将我困在这樊笼,我还真不如死了痛快。”
姚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而是轻轻地拍了拍白青,将地窖内的雄黄香炉熄灭了两顶。拿起自己的珍珠钢鞭,转身而去。
白青看着姚童离去的背影,恍恍惚惚间,似是在哪见过。大半个鸡腿下肚,对他来说无异于塞牙缝,好在牙缝塞好了,总比没有强。既然身在囚笼无力挣脱的话,不如睡去。
于是这个心大的主儿,转瞬间就睡着了。
风雨飘摇的布衣派在想起本派三师弟的时候,已经是几日后了。
本来这三师弟只在吃饭的时候最有存在感,随着李可爱身体的恢复,他也渐渐地后知后觉般感到了缺失。
“哎,小蝴蝶,那条贪吃蛇哪里去了?”李可爱百忙之中喝着碗里的粥,抽空张嘴道。
胡迭端粥的碗蓦地定在了半空,还真是,百忙之中竟忽略了一个大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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