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及笄宴
处理了些差事,他才明白,原来凡界的几十年不过弹指间,神官仙子们甚至会花费上百年的时间去蹲守一株神草、追杀一只大妖,就如当年与唐桀对峙一样,为了打压唐桀一派,不知耗费了多少仙兵,上面的人拿他没办法,只能跟在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为了修复凡界遭受祟雨侵蚀的山川大地,天庭出动了四方水君、雨师、谷神、天官、地官等,甚至战神。
这是预料之内的答案,顾谋还是心中一阵失落,他不露声色地苦笑了一下,道:“师尊总是繁忙的,弟子知道。”
“多年不见,你同当年不太一样了。”师明华似是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看了许久,轻声道:“顾谋,你长大了。”
这句话,让顾谋酸了眼睛,他低下头道:“是啊,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能长不大。”
“当年一别,我还有许多嘱咐未对你说,如今再见却觉得,那些嘱咐都不必多说了。”师明华淡淡一笑,温柔得不成样子。
又变回了当年那般模样,又是这个样子,师明华就是用这样的温柔,使他情根深种,明知在对方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徒弟,生命中轻描淡写的一笔,甚至在他复生后这么久,都想不起来去看一眼的徒弟。
师明华总是这样,搅得别人人心大乱,自己却若无其事地抽身离去,从此只剩那人为他魂牵梦萦。
“对了,当年我托付与你的那个孩子,如今也长大了吧?”师明华想到了什么。
不提还好,一提这句,他浑身都冷了下来。
见他许久不说话,师明华也猜到了一点,他叹了口气,道:“他是不是受伤了?”
“……他死了。”
“……”
“三年前,就死了。”顾谋低低地说。
师明华沉默了许久,伸手抚上他的肩膀:“我虽不知他原本的命格如何,却被我强行改变,一生将命运多舛,却没想到会死得这么早。”
顾谋听到“命运多舛”四个字,心里像被闷打了一锤,难受得呼吸不过来,他根本不敢说叶寻良这悲惨的命运皆是拜他所赐,就连死都是由他造成的。
师明华并没有多问,只是沉默了许久,心里也不大好受,最后摇了摇头,道:“也好,早入轮回,早日回到正轨。”
两人的再见可以说是匆匆一面,几句话后便分别,没有互诉衷肠,也没有温情嘱咐,只是简单几句,便各自道别。
师明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后,这种熟悉的感觉在眼前消失,过了许久,顾谋才发现自己的心在痛,闷闷地疼,眼睛也湿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却又明明白白地感到寂寞,师尊又走了,又丢下了他,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他身边最珍视的两个人都走了,从此以后这漫漫长日,又有谁能伴他度过?
顾谋没有心情再去云游,一言不发地回了天府山。
春花落,夏草生,秋风起,冬雪寒,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天府之阁每三年一次听学,算算从回山到如今,眼前这些半大的毛头小公子们,已经换了五批了。
仿佛不过一眨眼,十六年又过去了。
又是一个十六年……
如今,心里那点念想却早被磨个一干二净了。
在天府山的弟子们眼中,明庭依旧是个温润的长老,待人虽和善,却有自己的原则,尤其对身世贫寒却十分努力的弟子,总是多一分关心,为他们疏导心事。
而尊主顾谋,他们虽然明白尊主是个不爱发怒的人,甚至从来没有骂过他们,却始终不敢离他太近,身上总是自带一股威严之气。
天府山的弟子不敢在顾谋面前调笑,却敢在背地里偷偷笑,只因顾谋常常一脸严肃地口出金言,比如各仙家大宴,宴会之上有旁的仙家与之示好,拍拍马屁,他总是面无表情地给人怼回去,堵得人面红耳赤,或是闭耳不接茬,半分面子也不给。
他看不惯仙家们的形式做派,别的人无论心中怎么想,面上总是会配合的,可他连装一装都不屑,甚至连司天阁的面子都不给,司天阁宗主的成婚宴他没去,玉家小少宗出世后,小少宗的满月宴他也没去,大大小小的仙谈会他理都不理。
此人行事如此随心所欲,在平定妖乱、派遣任务的时候却一点也不马虎,本事摆在这里,仙家们再看不惯,也没人敢出来斥责他,只明里暗里阴阳怪气几句。
他们不敢说多,是怕顾谋脾气来了找麻烦,但他们却不知道,顾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仗着自己修为高便恣意妄为的少年了,他如今沉默寡言,什么都不值得他往心里去,连气都懒得生,受到非议,只淡淡地瞟人一眼,转眼便忘了。
他越是如此,别人就越怕他,将他想成了个没有感情的怪物,高高在上,好像十大仙家里没有能入他眼的人,没有人能让他笑脸相迎,甚至没有人值得让他生一次气,说一句重话。
“玉家别的不说,倒是面子功夫做得好,明知你不会去,这么多年也从未落下一次。”
张嗣晨摆弄着一张请帖,请帖的封边涂了一层金粉,金粉弹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又细又闪,雪白的指节更显光泽。
顾谋瞟了那请帖一眼,发现此次的请帖做得无比精巧,便淡淡道:“又生一子?”
“你忘啦?玉家那小宗主,如今及笄了。”张嗣晨将请帖折好,细致地放回外盒中,那盒子也十分精美,一看便不是普通的宴会。
“哦?”顾谋难得抬起头看他,半晌,才怔愣地说了一句:“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是啊。”张嗣晨知道他心里怅然,将盒子交给了弟子收好。
张嗣润刚刚接完委派回来,在门口听到兄长与尊主的谈话,也插了一嘴:“玉家小宗主?弟子也许多年未见了。”
“我只记得那时候的满月宴,尊主你又不愿去,我和兄长才出面参加,那孩子小小的,跟肉团子似的,老阁主特别宝贝,一眼都不给我们多看。”张嗣润接过下人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汗,一边说。
张嗣润如今已经大成人了,金身使他看上去却和当年十七八岁的时候别无二致,他经历得少,总是同后山的一些树妖山怪们玩得好,心智很是单纯,顾谋总觉得张嗣晨将他保护得太过了,哪有男孩子不出去闯一闯,历经风雨,从来不让张嗣润独自涉险,自己却为天府山出生入死。
张嗣润这个年纪的修道者,哪怕修成金身保持年轻相貌,眼里都是掩盖不住的岁月,一眼便知道这人经历过的生死,可他却不一样,如今怎么看,仍是曾经单纯美好的少年郎。
“我不比你,你参加过的满月宴多了去了,什么都抢着去,就是不去玉家。”张嗣晨帮他理了理衣服,笑着说。
“我知道尊主不喜欢那玉家,所以我也不喜欢,我和尊主一样,能不上他们家就不上,让各仙家好好瞧瞧我们天府之阁的风范,可不是谁都能巴扯上的。”张嗣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满脸得意。
张嗣晨苦笑道:“谁告诉你尊主不喜欢玉家了?”
“这还看不出么,虽说玉家同咱们没仇,但尊主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道貌岸然的仙门世家,嘴上说着为民除害玉氏第一,实际上一点儿不为百姓着想,就他们家定的那些个委托费,哪个正常百姓们出得起啊!”
顾谋淡淡道:“所以才让嗣晨每月带着弟子们下界历练,为百姓解除忧愁,而不是叫你去玩的。”
张嗣润弱弱地狡辩:“那也是为了探查民情,玩归玩,弟子也不忘查探情报嘛。”
“你呀,总有那么多理由,哪日我和尊主说得过你,便也可以去茶馆当个说书先生了。”张嗣晨故作愠怒,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
“哦对了,玉家的旁支好像不日便要回归家族了。”张嗣润道。
张嗣晨想了想,道:“那家杨氏旁支?他们家也不过几人,主母嫁人后连姓氏都改了,司天阁还收吗?”
“我也觉得,不过想来那杨家回族后也不会过得太好,玉家当年嫁过去一位小姐,说是那位小姐非要下嫁,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估计是为了得到杨家的庞大产业支链,才让自家人跟了外姓,如今杨家老家主去了,只剩玉氏嫁过去的那位小姐当家做主,自然也就带着杨家家业回归了玉家。”
张嗣润撇撇嘴,道:“挺不要脸的,这跟把自己女儿卖了换钱有什么区别,还毁了女子名声,杨家男主人一死,立马抱着金银财宝回娘家复命了,如此狗腿,都成唯一的家主了,就不知道自立家族吗?”
张嗣晨蹙眉道:“不得胡言。”
“哦……”张嗣润摊了摊手,继续道:“你们只知道玉小宗主及笄了,却不知那杨家小公子也只一年便及笄了。”
“杨家小公子?”张嗣晨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是呀,杨初宝,从小就同玉家公子玩得好,这次也要跟着杨家一同回来了。”
“这些消息,还是你们年轻人了解得多,你一说这个名字,我们一时竟想不起来。”张嗣晨摇摇头,自己都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