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时成的仙,徒儿怎么不知道?
我念了你这么多年,梦里都是你死时的场景,为你魂牵梦萦、痛极入骨的那些不眠夜,你却另一个地方当神仙?
师明华凝眸不语,以神力将他一身筋骨修补好后,才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你可还记得,闰天二十七年的那场祟雨?”
顾谋怔愣片刻,点点头:“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那一年,九州大地三分之一都被侵蚀,各大仙家设立了整整半年的结界才保全各家领土,可下修界就没那么好过了,祟雨连绵不断地下了半年,洪水泛滥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庄稼和百姓,这是一场重大的瘟疫,成为玄门史册中惨痛的一笔。
祟雨并非普通的雨,不受风师雨师的管辖,而是万千妖魔之气凝结而成之物,要形成一场祟雨,少说也要百万只妖魔同时汇聚,可这场祟雨整整下了半年,可见当时出现在人间的妖怪得有多么庞大的数量。
祟雨有强烈的腐蚀性,房屋浸久后倒塌,家家户户无家可归,草木庄稼一夕之间全部枯竭,哪怕雨停后的整整五年内,被祟雨侵蚀过的土地都无法种出任何东西,水源被污染,百姓们为了存活也只能喝有毒的水,谁也不知道那场瘟疫是以什么方式产生的,或许是喝进体内的毒水,又或许是淋在身上的祟雨。
百姓颗粒无收,人间沦为地狱,饿死的病死的尸体大喇喇地丢在大街上,上修界派出大批修士下界赈灾,回来的仅有一半,许多感染上祟疫的修士死在下修界,与万千尸体臭在一起,连收尸都来不及。
祟疫有严重的传染性,症状为皮肤上出现脓疮,接着溃烂扩散,身体出现可怖妖纹,严重时呼吸困难,结局不是窒息而亡,便是活活痛死。
这一切的始源,便是唐桀。
他自从降生于世,便无一天不作恶,生吃活人生取灵核都是常事,所有人都料想不到,有一天他竟以一己之力将鬼门结界撕开,亿万只恶鬼妖魔如潮水般倾泻而出,流入人间,祸乱世间,这一举动让修仙界根本来不及反应,花了整整十年时间才将鬼门重新封印,可在这十年间造成的损失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无数性命都填进了这道大窟窿里。
“我身死之时,本以为会堕入地府,不曾想忽然降下一道天劫,天劫过后,我便飞升了。”他用简短的话语描述了在另一个时空度过的一生,又补充道:“那是我的天劫,飞升必经之路,也是唐桀的天谴。”
顾谋想,天劫为恩赐,天谴为惩罚。
这两种意义完全不同的东西,也能放在一起么?
唐桀此人,人如其名,师明华从第一次同他交手就这么认为,那时候还没有祟雨,在仙门百家讨伐唐桀之前,沧墨与他就先去收拾了这只臭名昭著的狼妖。
他原以为会见到什么通天巨妖,带了不少修士,后来才发现对方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容俊秀,一双凤目好看得很,唯一与魔头二字相符的大概是他那眉宇间与生俱来的戾气。
那一次除妖未果,带出的修士惨死大半,沧墨长老负伤严重,被他急急带回天府山救治,只有一事疑惑,为何那狼妖只对沧墨长老出杀招,而并未杀同行的他?
这一原因未明,藏在心里,结果没过几天,他就在九曲水泗的寝殿内见到了只身而来的狼妖,一副悠哉的模样,坐在席垫上吃果子。
白日青天的,师明华惊得心脏都漏了一拍,面上仍是镇定无比,随时准备化剑迎战,没想到对方并不是来找茬的。
“我是唐桀,你还记得吗?”狼妖丢了果核,一抹嘴,笑嘻嘻地问他。
“……记得。”
师明华握紧了拂尘,眼前是罪恶滔天的魔头,杀人无数,可这人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他却无法凭一己之力手刃了他。
“你来天府山做什么?”他冷冷道,将拂尘横在身前。
这是防御的姿态,唐桀愣了半晌,举起双手忙道:“哎,哎,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我是来找你交朋友的。”他笑嘻嘻道。
可笑,人与妖,怎么交朋友?
此刻怪物,也配与他交朋友?
师明华目光冷凝戒备,始终将拂尘抵在二人之间,这一举动落在唐桀眼里,一腔热血都给浇了个凉透。
第38章 前尘:渡劫1
“怪不得我从别人口中听,元华大人是正道楷模,原来是如此正道。”唐桀盯着拂尘,喃喃道,语气有些委屈。
师明华看出他那点委屈来,心中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只妖怎么可以昨天作恶,今天又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天真作派,若不是亲眼所见这妖那日血淋淋地挖出修士的灵核,恐怕连他都要相信这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了。
那天的交谈并不愉快,没说几句师明华便受不了出手了,引来的弟子被唐桀所伤,实力悬殊的对战,别说活捉,若不是唐桀聊无趣味地离开,整个九曲水泗都能被他掀了个翻。
沧墨长老得知此事,也颇为惊奇,随口一哂:“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元华此人,玉秀风灵,生得是极好看的,一张脸雪白无暇,剑眉入鬓,身段也绝非常人,又不似孟玉辞那般女气,最吸引人的是这通身的气派,温润如玉不足以形容,更多的是禁欲之气。虽对人稍冷,却性子纯良,身处道家恪守礼格,从不犯禁,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
这样的人被他人惦记上,也是极有可能。
师明华觉得那是无稽之谈,没当回事。
没想到又过了几天,唐桀再次出现在他的寝殿,还是在半夜。
师明华嘴里咬着一把锉刀,正借着烛光摆弄未完成的驱邪兽,这是一种民间贩卖的驱妖用品,只是敏捷度不行,对付小体型的妖就差了一点,还需改良,只是琢磨了几天都不得要领。
这时,手中的机甲突然自己悬浮在空中,到了另一个人的掌中。
这是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唐桀又出现了,悄无声息,戒备森严的天府山没有一个守卫发现,连他……都没有发现。
师明华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生狼妖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他狠狠一拔剑对着唐桀,却发现后者一点都没有迎剑的意思,只是旁若无物地坐在桌前,拆开那件机甲,拿起几个榫卯安上又取,反复捯饬。
师明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敢贸然出击,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唐桀将机甲往他桌上一放,只见驱邪兽完全变了个形状,敏捷度和防御力却大大提升。
“…………”师明华一时无言以对,愣愣地看着桌上的驱邪兽,那驱邪兽外表狰狞,内里却是保护百姓的一把好手。
就如同眼前的狼妖,让人摸不清虚实,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琢磨了好几天都没完成的机甲,这人身为妖,竟三两下就做好了。
何等天才之辈,怎么就出身为妖?
唐桀望着他复杂的表情,眼底笑意渐深,师明华只愣了几秒,便恢复了戒备,依然以武器相对。
这一幕落在唐桀眼里,让他的心再次凉下来,他神情阴鸷地看着他:“师明华,我没那么多耐心。”
“你究竟想做什么?只身一人上天府山,是想向上修界示威?”师明华叱道。
“我说过了,我是来找你的!”
“本尊与你毫无干系,也不想同尔等妖孽做朋友,请你离开。”
唐桀看着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他们二人如同云泥之别,他一只脚踏入天府山的地界,便是污染了修界圣地。
那种看妖怪的眼神,和一路他杀过的其他修士并无不同。
“元华仙尊,我问你,为人之本是无愧于心,处世之道是什么?”唐桀的眼神暗下来。
“什么?”师明华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是遵从本心。”唐桀道:“曾经有一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这话,莫名有些耳熟,师明华没细想,他从未和妖如此平和地在一个屋檐下相处过,此番画面颇为难受,不想听那妖再废话,他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遵从本心的前提是无愧大地,若遵从你的本心要以他人的性命为代价,又算得上什么歪理?”
“歪理?”唐桀勾唇冷笑,这话听在耳里越发可笑,师明华正气凛然的眼神让他觉得恶心,他想用撕碎那些恶臭修士的方式,将眼前的人撕碎。
可他没有这么做,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师明华用多么厌恶的表情看着他,哪怕他已起了杀心,都无法下手。
此后的晚上,唐桀隔三差五必定要来一次,每次都只与他聊趣,师明华一出手他便只躲避,从不对峙,一次忍无可忍,师明华开口叫了水泗外的大批守卫。
守卫纷沓而至,唐桀却反手将他抱入怀中跌到床上,力气大得出奇,将他禁锢在怀中,附耳轻声道:“你叫他们进来,我不拦你。”
师明华看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姿态,瞬间有些窘迫,一张脸都红透了,只见二人的姿势极其亲密,若被人瞧见……
“脸红了,真可爱。”唐桀摸了一把他的脸,后者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师明华从小禁欲到大,身为道家子弟,从未沾染风月之事,也从未想过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