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谋,你……怎么了?”师明华愕然地看着他,有些担忧地开口询问。
“师尊……”顾谋抬起湿润的眸子,羽睫微颤,忍不住哽咽开口:“我好想你……”
真的好想你……
做梦都想像现在一样,离你这般近,和你说说话……
顾谋真的好想你,想到入骨难眠……
叶寻良见他这副模样,又惊又惧,一时竟分不清他究竟是清醒着,还是不清醒,颤抖着开口试探道:“陈仙君,你究竟在……想什么?”
“你这孩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师明华抚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权当他默不出来,于是对着他装可怜,便正色道:“快写,不许花言巧语。”
“顾谋!陈仙君!别写了,你看看我!”叶寻良见势不妙,顾不得害怕,直接扑了上去,却见顾谋神情专注地看着宣纸,并未受他影响。
难不成在接笔的那一刻,就被摄了魂么……
叶寻良面色一白,伸手握上了身侧的短刀,却因恐惧迟迟不敢动手。
“顾谋,你清醒一点……这不是你能控制的,快松笔……”叶寻良情急之下地去掰他手中的笔,却怎么都掰不下来,胡乱摇晃的笔尖将雪白的宣纸涂染得乌黑脏乱。
师明华没看到叶寻良一般,也不上去阻止,只低头冷冷看着顾谋手中的笔杆……
“顾谋!顾谋!他不是你的师尊,快醒醒啊!”叶寻良一脸焦急地摇着他的手臂。
“我……知道,没事。”他缓缓道,眉间倦意难掩,却仍坚持书写。
叶寻良有些迟疑地开口:“顾谋,你真的……清醒么?”
“清醒,别担心。”他答。
“可……”叶寻良面色复杂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眉宇间隐隐冒出黑烟,仙株峰的学堂上曾教过,幻境中黑气入体,即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可是顾谋却仍保留神智与他对话,究竟该如何决断?
“顾谋,你已经……邪气入体了。”叶寻良愣愣地看着他道,越发六神无主。
“还没有,再……等等我就好。”他揉了揉困倦的眼睛,继续笔下生风。
再坚持一会儿,把师尊布置的课业默完……
叶寻良瞪大眼睛,看着他举步维艰地一笔一划写着,看得他紧张不已,鬓角的冷汗沿着脸颊滑下,在尖尖的下巴汇聚成一小股。恍惚间眼前出现了模模糊糊的红雾,叶寻良抬手揉了揉眼,这才发现这不是红雾,竟是顾谋身上冒出来的鲜血!
星星点点透映在雪白的学服上,刺目而诡异,像冬日里的血梅,隐隐散发腥甜的气息——叶寻良猛地一抬头,便看见案桌对面那俊美绝伦的“前辈”,唇角的弧度依旧温雅,眼底却墨黑幽深,一种沦肌浃髓的恐惧缓缓浸入叶寻良的身体。
第29章 执念是什么
叶寻良只觉得自己从脚底冷到了头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白衣前辈的视线并没有一个固定的点,像在看顾谋,也像在看他……
他忍住满心寒意,当着那人的面,右手缓缓往身侧摸去,果不其然摸到一柄冰凉的短匕,柄身坚硬如磐,嵌着一颗三十八面的黑曜石,这是师父从武库里挑出来赐予他的斩妖刃,无需灵力便可杀妖于落柄,但他从未使用过。
他握住短匕缓缓抽出,心里急得像万千蚂蚁噬咬,手上却冰冷僵硬,没有半分力气,眼见着顾谋身上的鲜血越渗越多,他咬着牙一闭眼,对着“前辈”高高举起斩妖刃——手起刀落!
——鲜血喷溅一脸!
“……”叶寻良抖着手握着插在那人胸膛上的剑柄,被自己做出的举动骇得有些头晕目眩,差点没松了手,另一只手也握上去,红着眼睛咬牙用力将匕首往里再压了一寸,又是一阵鲜血“呲”地喷射而出,将他半张脸都染成了红色,宛如地狱走出来的修罗恶鬼。
顾谋“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潜意识中,他是清醒的,却呆愣地看着他将匕首插进了师尊的身体里,连出手阻止的力气都没有。
此时此刻,他仿佛看到了当年死在他面前的师明华,那时候的他也是这般无力,如今却看着他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一身血色,满眼震愣地看着他,口中“哗啦”涌出大团鲜血——握着匕首的唐桀身上沾满了他的鲜血,满脸狞笑,戾气桀骜,双手握着刀柄毫不留情地往他的心脏处缓缓压下,刀刃破开皮肉的声音清晰可见,将师明华活生生捅死在他面前。
这一切刺激得他头皮发麻,身体里如同劈下一道天雷,让他脑中有一阵空白,随即反射性地将师明华身上的那人一掌掀开,后者被强劲的灵风足足掀出一米远,“咚”地一声狠狠摔在书架上,满架古籍竹简噼里啪啦摔了一地,斩妖刃也在地上滑出几米远。
顾谋几近疯狂地扑上前,将师明华牢牢搂进怀里,浑身颤抖,却不敢使劲,仿佛一用力,怀里的人就会疼得皱眉头。
“师……师尊!”顾谋伸出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捂着在他胸膛的伤口上,却无法阻止那个地方往外汩汩冒血,染红了他一身衣裳,鲜血流了一地,触目惊心。
躺在不远处的叶寻良疼得难以动弹,却觉得此刻身体的痛不及心中一分,他咬牙撑着地板缓缓起身,看向顾谋的时候足足愣了五秒。
原来——顾谋也会哭。
也会哭得满脸是泪,毫无威严。
叶寻良活了这十七年,如今才发现,他从未认识过顾谋,曾经站在他面前的顾谋并不是顾谋,此刻眼前的抱着另一个男人痛哭的那人,才是真正的顾谋。
心中蓦然一片清明,凉透骨底,全身都是冷的。
顾谋双目通红地抱着怀里的男子,看着他胸口的鲜血缓缓流干,接着冒出袅袅黑气,却扔不愿意放手,满脸泪痕地转头看着叶寻良,声音满是恨意:“你为什么要擅自动手!你为什么不听话!多此一举!”
叶寻良默了良久,才干涩地开口:“弟子……看见您已经陷进去……”
“我说过了!我没事我没事!就算要杀他,也该我亲自动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用……”顾谋目眦尽裂地吼道。
他是清醒的,没有被摄魂,明明可以在落笔的最后一刻用最温柔的方式结束“师明华”,不破坏最后一丝温存,却教他看见师尊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
简直活劈了叶寻良的心都有!
因为我担心你,我怕你死。叶寻良的眼眶红了,死死地咬着唇,将喉咙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下。
“你出去,滚!”顾谋狠狠地指着他,满腔怒火烧得他几近癫狂,头晕目眩。
叶寻良怔怔地坠下一颗泪,砸在檀木地板上,看着顾谋怀里抱着的男人半晌,嘴唇张合几下,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泼墨堂的,抬头一看,天空入眼依旧一片碧波如洗,万里晴朗,岩石绿树,郁郁葱葱,远处立着巍矗无极的太极殿、二十四峰尖藏于缥缈云雾,巍峨山巅。
顾谋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眼中却又涌出潮湿眼泪来,他闭上眼睛,将额头抵着“师明华”的发顶,感到怀里的人越来越冷、越来越轻。
再次睁眼的时候,便看到了一张石桌,他趴在石桌上,满脸湿润。
张嗣晨、孟玉辞二人围坐在圆桌边瞪大眼睛看着他,均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天……你哭什么?!”孟玉辞一脸惊讶,扇子在手上都忘了展开,堪堪掩唇。
顾谋也觉得自己过于失态,伸手擦掉脸上的泪痕,喉头紧涩,竟有些难以启齿自己的幻境,便道:“我……哭了多久?”
“你一直在哭,哭了半柱香时间,半张桌子都弄湿了,可吓死我们了!”孟玉辞拍着胸口道。
“对了,叶寻良呢,怎么没与你一同出来?我记得丹清长老说他未曾试练过破镜术。”张嗣晨突然转移话题,指了指还趴在石桌上的叶寻良,后者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顾谋一愣,眼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是啊,他的幻境破了,还有叶寻良的呢。
孟玉辞面色一变:“你竟留他一人在幻境里?快去将他带出来!”
“知道了,这就去救他。”
顾谋捏捏眉心,看似疲惫地闭了闭眼,心里却闪过一丝慌乱,他伸出手指捻起杯里的两片茶叶放入口中,眼前一晃,便来到了一片雕栏翘檐的建筑中,红砖绿瓦,高墙耸立,四面回转游廊,来来往往的丫鬟仆役皆面孔模糊,从他身边穿行而过,或嬉笑或低头不语。
入目是九尺高的假山峥嵘挺拔,活水环绕整座内府前院,溪水四面柳树垂坠,一黄一蓝莺鸟啾啾,顾谋一眼便认出,这是繁盛时期的叶府。
叶寻良的幻境在这里,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没有人不喜欢锦衣玉食的生活,从奢入俭难,他知道叶寻良离了叶府后,心里也定是不满现在平凡日子的。
不过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叶寻良,这偌大的叶府占地逾万里,足足建了八十多间阁楼房殿,一时想找出他的位置并非轻而易举,顾谋思忖片刻,决定先去国师的寝殿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