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那我的执念,不就在眼前么?”
叶寻良觉得自己共了个情,不是福至心灵,就大概是……疯了。
顾谋蓦然转头看向他,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瞬息之间千变万化,两个人像被什么东西往后狠狠一吸,转瞬间堕入虚无……
张嗣晨走在熙熙攘攘、人群纷扰的大街上,不知何地,也不知何年,只觉得双目氤氲,看不清来来往往过路人的面容。
“哥哥,有叶叶……菜菜……”
耳边忽然响起稚嫩的童声。
他陡然转头,看见一个头发脏乱的小孩儿蹲在板车旁,大约两三岁,穿着破了洞的粗布衣衫,用沾满灰土的小手扒拉着地上的东西,一地狼藉,有菜帮子、烂柿子、烂菜叶,还糊着别人家倒掉的稀粥。
“嗣润,别捡了,哥哥有吃的——”
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快步走来,拍掉了小孩手上的烂菜帮子,扑了几下小孩在地上蹭得灰兮兮的衣服,又蹲下来撩起衣摆给他擦拭小手。
那是十五岁的张嗣晨。
张嗣晨从衣领里掏出一个被人踩扁了的馒头,用指甲抠掉了上面的泥巴,一块一块地撕下来喂到弟弟嘴边,温声道:“张嘴,啊——”
“嗷呜!”张嗣润一口咬掉了馒头块,嚼啊嚼,又软软糯糯地开口:“哥哥也吃……”
“嗣润先吃饱,哥哥再吃。”张嗣晨笑了笑,目光温柔似烛火,眼中却不见半分怨怼,在这乱世有一口食物,便能让少年的他心满意足。
“哥哥,我们今晚还要睡街上吗?”张嗣润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再睡两日就好啦,面摊的张伯伯说,过两日就给我们腾一间睡觉的小屋子,有床,还有被子……”
“哇噻,还有被子睡觉,那嗣润晚上就不怕冷了,对不对?”
张嗣晨摸了摸他的头,掰着手指头给他细数:“是呀,还有蜡烛,每天都有吃的,有干净的水……”
“那有肉包子吗——哎啊!”
突然猝不及防被人从背后一脚踢开,两人从石阶摔下滚作一团,馒头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狼狈极了。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小叫花子不长眼睛,一身脏污臭死了,这是老子的摊!”摊主也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一脸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推走了板车。
“呜呜……哥哥馒头……”张嗣润坐在地上愣了愣,瘪着嘴巴便哭起来。
张嗣晨蹭蹭爬了几步,捡起脏兮兮的馒头用力拍了拍,心道幸好没让路人再踩一脚,脏是脏了点,倒也能吃。
画面一转,来到一家包子铺的门口。
“两届包子,赶紧的!”有人粗着嗓子喊道。
“哎!您稍等,马上来!”张嗣晨从一堆堆摞得比他还高的蒸笼后面探出头,热气氤氲,直冲头脸,熏得他呛了两口。
手忙脚乱地将包子端上桌后,另一头又催起来,他忙应了一声便匆匆赶过去,结果刚跑到那人面前,却被半只包子狠狠朝脸上砸来,肉末汤油都蹭到鬓角头发上。
第27章 少年张嗣晨
“这包子是坏的!里面的肉笋都臭了,你们家的包子是拿五天前的剩菜做的吧?!”一脸横肉的男人指着他怒斥,满嘴喷沫。
“客官实在抱歉!小的这就回去问老板!”张嗣晨低着头,手里攥着一块油渍渍的抹布,连连道歉。
“今儿这笼包子的钱拿你工钱抵了,明明就没坏,笋子是腌的,你自己不和客人解释清楚,叫人拍了桌子就走了,钱都不晓得要!”包子铺老板抬手抽了他一耳光,恶声恶气地说。
“我……我不知道那是腌的,没有吃过,给您添了麻烦,劳烦老板通融一下,我弟弟还没吃饭,那笼包子给我们吧……”
“哎唷,人家都拂到地上了你还捡起来吃?说出去同我老李虐待了你们兄弟俩似的,是你自己说的结了工钱给了住处,就不用管饭!”
“是,是,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弟弟身体不好要买药,才找您结工钱……”张嗣晨卑躬屈膝地站着,低眉顺眼,语气小心翼翼。
画面又一转,城中四面立起高高的推祟墙,街上雪白的纸钱随风乱飘,洋洋洒洒,不知谁家的几个仆人抬着黑木棺材摇摇晃晃地走着,满脸愁容,一副萎靡之态。
“唉!这日子没法过了,妖氛鬼雾,天天都死人呐……”
“作孽啊,老天造孽啊,现在天黑都不能出门了……”
“听老爷说,是因为一只作恶多端的狼妖,弄得满城风雨,四处死人……”
“快走吧快走吧……”
路边某包子铺门口,张嗣晨和张嗣润被人推推搡搡地赶出来,接着又从门里丢出一个打着补丁的布包。
“快走吧快走吧,别求我了,我也是没办法呀!”
“老板您开开恩,我今后便也不要工钱了,有口饭吃就好!”张嗣晨扒着门,苦苦哀求。
张嗣润也扑上去哭着扒门:“不要赶哥哥……”
“真不是我不想发这个善心,如今城里四处都是妖怪作祟,上修界的人下来除妖,咱们这些铺子根本不让开门,难道要我白养你们吗?这世道谁都不容易,赶紧走吧!”老板摇了摇头,一边踢了踢他的手,一边叹了口气。
“老板……老板,我们吃不了多少东西的,您也知道,外面都是妖怪,我和嗣润出去了怎么活呀!”
张嗣晨红着眼睛求道,双手死死扒着门框不愿松开,最后被一根根掰开手指,当胸一掌推到台阶下面。
张嗣润叫了一声,连忙跑过去扶起他,一边挂着眼泪抽噎,一边捏起袖子给他擦脸:“哥哥不哭……哥哥别哭……”
“没事……嗣润有没有夹到手?”
“没有夹手手,哥哥别担心……”
张嗣晨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两人相偎的一幕,面上冰冰凉凉,他抬手一摸,才发觉自己哭了。
“哥哥,好痛好痛……”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张嗣晨回过头,只见他已身处天府之阁的寝舍后院,满院芳草,竹香萦绕。
六岁的张嗣润正耍玩着木剑,结果脚绊摔了个狗吃屎,趴在地上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可怜又可爱,缓缓朝他伸出小手:“哥哥扶我起来……”
张嗣晨站在寝舍门口,看着不远处趴在地上可怜巴巴的“小嗣润”,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朝他走过去,叹口气,抱起来拍拍衣服。
“呜呜……要哥哥扶……”
小嗣润见他不理睬自己,瘪了瘪嘴巴就要哭,委屈得很,小手用力地伸着。
张嗣晨凝眸看着他,六岁的小嗣润像一个可爱的肉团子,顿时心中柔软得不行,可他知道那只向他伸出的小手,他摸不得。
只需一碰,便堕入无边深渊。
“…………”
好在心里清楚,张嗣润估计还在泼墨堂咬着笔杆,一脸苦大仇深地背默他临走前布置的《天文八卦符》,断不可能出现在这虚幻中的后院草地,乱他心神。
虽然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有些难以痛下杀手,那便一击致命吧,不给它留反击的机会,毕竟那画面……有点难接受。
张嗣晨屏气凝神,眸光一凛,右手刹那间掣出长剑,御在空中,由掌心凝集灵力灌注剑身朝“小嗣润”的方向狠狠一击,以极其迅猛的劲道直取他心口的致命之处!
——“小嗣润”神情痛苦地抓着胸口外面的半截剑刃,一双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口中不断往外涌出鲜血,将一身雪白的学服染成大片鲜红,触目惊心。
“哥哥——!!”
张嗣晨双手一抖,灵力有些难控,差点松了剑柄,“小嗣润”满脸泪水地看着他,仿佛在控诉他为何对自己出剑,过了好一会儿,“小嗣润”便没了动静。剑身撤回,胸口处往外不断流淌的东西不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黑色的怨气……
张嗣晨猛地从石桌上惊醒,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已经回到了敬家堂的后院,随即抬手擦了擦头上薄薄一层冷汗。
他一转头,便瞧见早已醒来的玉勾长老,长睫半敛,面若桃花,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幻境的影响,用一只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摇着扇子,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
“嗬,总算醒了一个。”
“……玉勾长老,果然经验老道,嗣晨徘徊了许久才走出来。”
“那便再等等吧,可惜这茶喝不得,而且那茶宠精估计——自戕了。”孟玉辞垂眸看了眼桌上的陶泥茶宠。
与其被带走镇入宝塔行八刑之苦再挫骨扬灰,魂飞魄散,倒不如自己了结,孟玉辞很理解这种行为,也得是这种思想极端、行事不留余地、不问苦果的精怪,才能做到须臾间背负百条人命。
张嗣晨也仔细看了看那只陶泥小猪,小猪的身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丝细细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扩散。
“…………”
不知何年,窑炉边。
“好丑,我怎么捏出个这么丑的玩意。”
张亭柳一脸嫌弃地看着手里的陶泥小猪,随手扔到地上,小猪在地上滚了滚,滚进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