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你真的没那么重要,以往我叫你留下来,是因为有人伺候何尝不可,现在来看,其实你才是名副其实的累赘,我仔细衡量,你为我做的确实已够多,我玉书白不是没有良知的人,这是我能为你谋得最后的回报。”
“……”
“你出城去吧,回你的天府山,把钱留下来,此后你我互不相干。”
谁知,顾谋却将手伸向了他的领口,抚摸着那些黑紫色的斑块:“你身上的瘀痕又深了。”
玉书白猛地一弹,用力拍掉他的手,接着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叫你滚远些!我不想再养着你了,别忘了你身上这些钱,都是我从司天阁带出来的!你若再留一日,我便一日不给你饭吃,管你饿死在这里!”
修仙之人的力道真不小,玉书白又是动了真格,顾谋的脸撇到一边,眼见着半张脸都肿起来了,玉书白却撑着墙站了起来,不顾腿上的伤,抬腿一脚踹在顾谋肩上,将他踹了个趔趄。
“你看到了吗,哪怕没有你,我玉书白受了伤也一样站得起来!而你只是个废物,给我滚远些,再也别叫我看见你!!”玉书白红着眼冲他大声嘶吼,接着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走进雨幕里。
玉书白拖着腿,剧痛钻心,他死死忍住回头去看的冲动,泪水融入雨丝,颤抖的肩膀却无法隐藏。
直到夜幕降临,玉书白才拄着根随手捡来的木棍走回来,柴房废墟旁空无一人,好似有什么感应一样,他拨开腐木碎瓦,只见下面埋着一个布袋。
这一刻,玉书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后退一步,左右看了看,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身影,只有冰冷冷的一个钱袋躺在地上。
他真的……走了。
他……
玉书白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喉咙里稀里糊啦全是泪水,他把泪水咽下去,蹲下来一点一点地数着碎银。
银子不多,却一分没少。
“真是个死脑筋,一分钱都不带。”
玉书白狠狠揉了揉眼睛,一片濡湿,他坐在地上,将钱袋拢进怀里,千人摸万人拿的银两装在里头十分脏,他却一点都不嫌弃,贪婪地嗅着袋子上残存的味道。
其实什么味道都没有,只是载满了那个人全部的念想。
起初几日,玉书白还会去找地方睡觉,但是由于恶灵时常“造访”,周围人总以为他中了邪,对他施以拳脚,甚至谋算着要烧死他,玉书白渐渐开始随地而眠,不再与人接近。
说来也可笑,凡是他经过的地方,无论腐没腐掉的树木,全部一夜之间腐烂,哪怕体魄再强壮的人与他靠近几个时辰,便会染上祟疫。
一时间,他成了全城的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玉书白怎么都没想到,为什么顾谋平时很少让他出去,每次出去买米,都尽量自己一个人。
他身上带着恶灵的鬼气,祟疫由此而生,自然更容易令人染病。
而玉书白自己,日复一日地遭受恶灵袭身,掀开衣服已经找不到几块干净的皮肉,大大小小的斑痕布满皮肤,深深浅浅,发黑发紫发青,远看就像一块块尸斑,触目惊心。
身上的钱花完了,玉书白便彻底没了牵制,每日浑浑噩噩地行走,有时候也会去城门看看,不知在望些什么。
“把祁始皇交出来,你们政元亲王说了,他就在宫里,若不速速受降,我们必将攻城!”城外响起了琉国将军的喊话,伴随着几万士兵的呐喊。
“他们不会真的攻城吧……”
“真吓人,快回家……”
城门内围着一圈又一圈的百姓,惶惶不安,却又舍不得离去。
瞭望台上驻守的官兵流着冷汗思虑片刻,答道:“祁始如今灾满为患,你们若敢攻城,届时染了祟疫回去,可怪不得我们!”
谁知,他话音刚落,城门之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火光映入眼帘,上万支箭矢携着火焰落下,不仅塔台上的官兵,连围观的百姓都中了箭,大家哭喊着四散逃亡,又一个个倒在眼前。
望着直冲而下的利箭,玉书白瞳孔骤然缩紧,没想到对方会直接放箭示威,擦着袖口堪堪躲过一箭,又有五六支羽箭朝他飞来。
血腥气弥漫鼻间,玉书白自知躲闪不过,本以为将受了这几箭,却被人一把抱住了,“梆梆梆”几声,箭头似是击在了什么坚硬盾板上,玉书白还未反应过来。那人便一手拿着盾板,一手拉着他躲到了安全的角落。
来人戴着斗篷,整张脸都隐没在帽子里,还未看清长相,便见他转过身去观察外头情况,玉书白泪眼朦胧,胸膛剧烈起伏,激动而颤抖地抓住他的衣角:“你、你怎么……”
“表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只见那人转过头,帽子也掉了下来,一张稚嫩的脸满上是惊喜。
玉书白的下半句生生断在喉咙里,连着泪水咽下去,双手无力地松开,半晌才喃喃开口:“你……怎么下来了?”
第110章 小心翼翼
杨初宝叹了口气,将盾牌放下:“行宫塌了,只剩一座偏殿,我母亲不知何时开始犯了咳疾,我下来帮她买药,却没承想在这里碰见了表哥,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城了。”
“表姑怎么样了?”
“放心吧,不是很严重,只是旧疾犯了,我见她忍得实在难受,才贸然下山买药。”说罢,杨初宝才想起什么似的,疑惑道:“表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陈仙君呢?我听闻众位伯伯走后,只有陈仙君留下来了,如今怎么没看见他?”
“他走了。”玉书白整理着划破的衣服,漫不经心地回答。
“走了?!我就知道,那姓顾的家伙不靠谱!”杨初宝又恨又气,看着玉书白脏兮兮的脸,还有那头一看就没有好好梳理过的头发,肚中无限心酸:“表哥,你同我回行宫吧,至少还有住的地方,既然他不要你,那我们也不要他了!”
谁知,玉书白嘴角挽起一抹苦涩的笑:“不,他是天下最好、最靠谱的人,是我……不配。”
杨初宝牵住他的手,担忧道:“表哥,不管怎么说,和我回行宫吧。”
玉书白摇摇头,涩道:“我身上带着恶灵的鬼气,表姑并非修仙之躯,恐怕愈疾愈烈,根本抵挡不住。”
说罢,他将恶灵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杨初宝听完呆愣了几秒,在心底起了一个不管不顾的想法,坚定道:“既如此,我也不能放任表哥一人在外流落,待我送了药便回来,同表哥一起!”
“你胡说什么?”玉书白冷冷道,还想开口训斥,却看到了杨初宝身上沾染的血迹,一看便知来自刚才被箭射中的百姓,星星点点,污污糟糟。
他这才反应过来,将后半段咽下去,转念一想,杨初宝下来这一遭,沾了人血,流着这些血的百姓也不知有没有祟疫,他走在大街上,擦身而过的流民身上也不知带着什么东西,若将这些东西带回了行宫那片净地,恐怕是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
半晌,玉书白遏制住想骂人的冲动,咬着后槽牙道:“……你不该下来的!”
最终,玉书白还是叫他将药包放在行宫外头,不与表姑接触,二人一起回了城里。
杨初宝从来没见识过这种世道,他满心讶异地走进粮铺,被掌柜开出的价吓得面无人色。
“这可是糙米啊,平时下人都不吃,怎么这会儿卖得比乌参还贵?!”杨初宝捂着钱袋心疼道。
玉书白却习以为常,轻车熟路地掏钱买粮,二人找了一处宅子,里头的人一见是人口相传的“瘟神”,旁边还跟着个体格不逊、面色红润的青年,便纷纷跑了出去,一边为这位后生“惋惜”,一边躲避着玉书白,生怕自己染上疫病。
“他们身上都有妖纹,还有不少溃烂。”杨初宝看着跑出去的人,面色复杂。
“嗯。”玉书白面无表情,简单收拾了一下,坐在离杨初宝极远的另一端。
杨初宝老早就想说了,这时闲了下来,才疑惑道:“表哥,你为什么一直刻意与我保持距离?”
“不要靠近我,我身上有鬼气。”换而言之,便是容易让人染上祟疫。
“我是修仙之人,不会那么容易沾染祟疫的。”杨初宝笑笑,朝他挪过去。
“说了别过来!”玉书白的语气变冷,“你问问自己的修为,就你这半吊子灵核,若不是躲在行宫远离灾疫,早就蒙上白布了。”
杨初宝噤了声,头蔫蔫地耷下来,如同往常一样,表哥总是意有所指,不让去接触危险的事物的同时,也会旁敲侧击地让他看清自己的渺弱,只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毫不掩饰。
令他们二人意外的是,这么多天,杨初宝与玉书白虽轮流守夜,却也免不了有疏漏的时候,他们深知现在的贼人与流民有多疯狂,本以为一觉醒来会粮钱两空,没想到什么都没丢过。
“表哥,原来你的名声已经……连小偷都不敢接近咱们,唉。”杨初宝惆怅道。
玉书白却隐隐察觉出一丝怪异,只见院子里脚印凌乱,泥土外翻,有打斗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