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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尘 完结+番外 (林记年)


  “阿茂救了我!”阿戊道。
  又向天一指道:“周先生的传讯!”
  一只健壮的鸽子正扑簌着翅膀,立在祁茂肩头,不屑地睇了阿戊一眼。
  祁茂道:“庾公公将阿戊关在同泰寺,我们是翻过同泰寺后山,随进香的宫人混入宫城的。”
  谢尘烟将织星剑递给祁茂,想了一想,又将照月剑递给息旋。
  息旋却摇了摇头,他不擅剑,照月给他亦无用。
  谢尘烟只好将照月剑扔给阿戊,阿戊诚惶诚恐地接了,颤声道:“那少主你怎么办?”
  谢尘烟探身将沈梦寒腰间的剑解了,挂在自己身上,略微得意地向他们展示了一番。
  谢尘烟:他的就是我的!


第五十章 不言而信
  “宫城与皇城九门互相监督巡查,我与阿戊打晕东华门的守卫,怕也拖不了太久。”祁茂快速道:“但阿戊逃脱,庾盛原多数人手都转移至同泰寺追查他的下落,一时还未能猜到我们混入了宫。陛下昨日宿在奇芳阁,今日朝会,他也会随侍在侧。”
  他入宫不过几日,便能将朝仪流程、燕帝与庾公公行程打探得如此清楚,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阿戊一脸茫然:“入宫之后我一直和你在一处,我怎么不知道?!”
  沈梦寒颔首道:“带路。”
  祁茂应是,双腿一夹,跨上骏骑一马当先。
  宫中纵马乃是重罪,他亦不追问,只带着沈梦寒一路向奇芳阁疾驰。
  阿戊一个后仰,差点跌下马去,屁滚尿流地箍紧祁茂的腰。
  他们一行人很快惊动巡守,沈梦寒漠然道:“不必纠缠。”
  息旋等人手起刀落,下手再不留情。
  一路向奇芳阁去,红叶与血色铺陈遍地,留下鲜红的一道印辙。
  只是他们人手有限,身手再快也抵不过巡守的人数众多。
  连通前朝与后寝的宫门有二,东含光、西蕴华。
  宫门未开,在他们踏过含光门前的明道时,终于有巡守向天放出一颗信号弹,流光划过宫城,破晓的天际间一道明光闪过,在宫禁之上炸裂出璀璨的烟花。
  先日光而明,响彻皇城。
  只是此刻已无人有罅隙欣赏,沈梦寒狠夹一下小花,喝道:“快走!”
  宫城内,夹道两侧宫灯还未熄,自顾自地爆了灯花。
  沈卓此时刚刚踏出奇芳阁,拧眉看向天际间的信号弹。
  犯字号,有人闯宫城。
  庾公公心上一紧,断喝道:“护驾!”
  羽林军层层将君上护佑在中心,庾公公一礼道:“请陛下先行回长安殿稍安,奴请诛擅闯宫城者。”
  他不知是来者是谁,甚至未收到唐成与皇城都尉府的传讯。但昨日午后沈梦寒苏醒,至今日晨间便有人擅入宫城,庾盛原心下大骇,隐隐有不祥之感。
  那个人太聪明,而他身边之人又与前事关系甚深。
  沈卓脚步不停,冷哼道:“岂可因区区小贼,便误了朝会?”
  送行的齐妃立在宫门外,敛衽向帝王一礼道:“陛下,龙体为重。”
  庾公公袖下,手捏得死紧,却恭声道:“奴请调九门宫城卫之权。”
  从奇芳阁前狭窄的甬道转至明御道,不远处便是蕴华门。
  天光跃起一线,初日朝阳落在蕴华门巍峨的城门上,巨大门钉折射出辉煌的流光。缓缓推开。
  宫人在宫门前垂袖拢衽鱼贯侍列,四仗仪卫执鍪着铠,肃目而立,与往日朝会阵列分毫不差。
  除去衣物铠甲摩擦之外悄无声息,并不为刚刚跃然天际的信号震慑,更不为即将到来的鏖战而惶然。
  帝王仪仗,不容一丝懈怠与松懈,他们已然在这终年如一日的紧绷之下,全然忘记了恐惧与警惕——
  或者说,是在皇家威仪的震慑下,终日紧绷了的弓弦,早已失却了力度与韧性。
  与其道是肃穆,不如说是漠然。
  燕帝脚步不停,一步步向蕴华门走去:“着近卫营关闭宫城与皇城诸门,搜宫城,是何人擅闯宫门,留活口,待朕朝会后亲审。”
  庾盛原怨毒地盯着沈卓的背影。
  他信任他的儿子,他的将领,却独独不信他们这些随侍在身边的人。
  他宁可将黑衣羽林交予他的私生子,都不肯交予他的手上。
  但凡他能有一点握在手中的权柄,今日便决计不会如此被动。
  沈卓冷静回首,吩咐他的妃子道:“回阁,闭门,无朕令,不可出。”
  齐妃盈盈下拜,泫然道:“陛下小心。”
  沈卓冷道:“朕倒是要看看,是哪一个有胆色的。”
  光天化日之下,敢闯法令严苛、层层护卫的禁宫。
  话音未落,一马霍然当先,瞬间冲至沈卓面前,日光映在白马同骑的两个少年身后,赤色的初阳在他们脸上投下同一抹艳丽的血色。
  一如朝阳一如月色,一明锐一沉稳,任何人见了,都应抚掌称道一声好颜色。
  沈梦寒面沉如水,纵使如今气血翻涌,整个人苍白如鬼魅,气息不稳,亦声振如金玉:“儿请诛庾盛原。”
  他第一次在沈卓面前称儿臣。
  在这肃穆恢宏的禁宫之中唤出清朗的一片殷切。
  却不待沈卓回应,握紧谢尘烟的手,低声喝道:“去!”
  不等待回音,不奢望信任。
  沈卓不是他期冀中的父亲,今日他亦不是为了他的父亲而来。
  他为他的君王而来,为南燕的皇帝而来,为天下百姓而来。
  程锋带黑衣羽林自半开的城门挤入,手持令符封住皇城与宫城内外。
  瞬间冲散了不堪一击的仪卫。
  显然已经暂时控制了近卫营。
  沈卓怒喝道:“沈玉隐!你欲弑君弑父么!”
  息旋出手,内力如山呼海啸,泰山压顶而去。
  沈梦寒松手,身前的少年轻叱一声,足尖在小花身上一点,一线流星,逆着日光挥出拂花照月的一剑。
  祁茂与阿戊齐齐封在沈梦寒身前,织星与照月相辉映。
  沈梦寒凝眸转向他的君父。
  他的父亲身着朝服冠冕,日光下煌煌赫赫。
  沈梦寒下马,解下离开隐阁时、谢尘烟亲手给他披上的大氅。
  下面是褒衣博带的常服,云州锦轻盈柔软,风扬过,锦衣依恋地在他身上一贴一放,纤毫毕现,细瘦支棱的骨节无所遁形。
  小花“哒哒”地向前跟了两步,在他身后哀哀地鸣叫。
  他背着初生之日,缓步向沈卓走去,风扬起他的袍角,一路疾驰的草木尘灰在边缘勾勒出温柔的弧线。
  将那一身的风尘与摧折一览无余。
  他身上,并没有一丝一毫利器存在的痕迹。
  沈卓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沈梦寒顿住了脚步。
  明明告诉自己不可以奢望,却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失望。
  他缓缓跪俯在沈卓身前,行大礼,以头触地,轻声道:“草民请诛庾盛原。”
  不得君上首肯,他并不知凭借他带的几人,能否如愿诛杀庾盛原。
  不得帝王明旨,他一身病骨无妨,却舍不得他身后这些人与他同罪。
  他在向他的父亲求助。
  却注定得不到回应。
  黑衣羽林与羽林军将这对父子围在中心,兵刃相向,面面相觑。
  昔日的同僚既拔刀相向,又将帝国的中心护佑于内。
  沈梦寒扬首,将脆弱苍白的脖颈暴露于帝王身侧的御前刀刃之下。
  沈卓垂眼看他的儿子。
  他无疑是极优秀的,明敏、睿智,甚至也曾是个英武的孩子。
  是他亲手折断了他的羽翼。
  他的性命握在他手上,一声令下便可人头落地,他又为何不敢信任他?
  没有人能懂得他的愤恨与痛惜。
  如果他不是她的孩子,他又何至于如此?
  沈卓开了口,静谧晨光中,帝王居高临下道:“沈玉隐,你可知罪?”
  沈梦寒缓缓低头,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狠狠阖了阖眼。
  那一点凉,一路冷到心底。
  而后霍然抬首,咬牙切齿道:“儿请清君侧,事急从权,何罪之有?”
  他不求偏爱,至少也要求个公平。
  沈梦寒厉声道:“程锋!封宫城与皇城九门!传旨今日朝会取消!无令不可出入!”
  清冷的眉眼凌厉如刀锋,跪伏在地亦无损他的桀骜与锋芒。
  沈卓一声断喝:“你敢!”
  父子俩剑拔弩张,僵持在宫门口,谁都不肯再退一步。
  程锋咬咬牙,抱拳胡乱一礼,转身便走。
  日光终于劈裂山峦,跃过垒垒城墙,赫赫宫城,向天地间伸出朗朗的一片光明。
  沈梦寒阖了阖眼,额头在明甬道青砖上重重一触,稍缓了声气,哑声道:“儿有不得不如此之由,请陛下明鉴。”
  哀极,也痛极。
  这一叩极重,生生压在沈卓心口上震了一震。
  朝服玄色垂袖下,刚刚流血的伤口隐隐作痛。
  燕帝的手指蜷曲又松开。
  而后缓声道:“任何事都不应是你擅闯朝会,在朕面前擅动刀兵的缘由。”
  即便如此,帝王的嗓音依旧沉凝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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