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瑜心不在焉地在库门外立了半晌,认出祁茂他们几人是他府中之人,招手唤他们过来道:“送我到同泰寺。”
同泰寺是官寺,设于皇城一角,与宫城仅一桥之隔,常有宫中妃嫔宫人前往此处进香。
到了同泰寺,沈怀瑜便挥手打发祁茂与几名小长随道:“去殿中替我添盏灯。”自己却转身向受戒堂走去。
受戒堂依山而建,山后即是皇城内寺,祁茂目光扫过沈怀瑜背影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净室外。
承平侯府的同伴不耐烦在外催促道:“你好了没有?!”
祁茂向同伴告饶道:“在府库就憋了半日,谁料到一路颠着这样,便忍不住了。”
同伴“啧”了一声道:“我替你先遮掩着,若是未能赶上同侯爷一同回府,你便晚些自己走。”
祁茂千恩万谢过,那承平侯府家人便先行离开了。
待到沈怀瑜心神不宁地离开同泰寺,浑然不知马车上已然少了一个人。
祁茂在净室内听着旁人的脚步远去,悄无声息一翻,便坠到梁上。
他卧倒在梁上,调整呼吸频率,静待夜深。
两个小黄门相携来出恭,一边放水一边抱怨道:“宫里什么时候能派人过来处理了那个人?”
另一人道:“莫多问,侯着便是了。”
前一人道:“这人嘴这般硬,若是不交待出那个什么相夫人的下落,怕是活不成了。”
另一人叹道:“谁道不是呢。”
他们随意闲话,祁茂在梁上默默模仿他们的举止与声调。
两人随意嗅了嗅,有些奇怪道:“什么味道?”
话音未落,便双双软倒在地上。
祁茂轻巧跃下,将两人藏在僻静处,自己换了小黄门的衣服,试着向受戒堂方向走去。
祁茂旁若无人地走进门来,守受戒堂的老僧人无精打采地打量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祁茂若无其事地穿过外堂,院中有数个小黄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有两人抬头随意扫了他一眼,便又不曾在意地收回目光。
再向内堂去,果真见一个人被关在侧室内,浑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
几个小黄门围坐在一旁打着骨牌,一人抱怨道:“福康和福吉怎么还未回来?”
另一人道:“他们是双胞胎么?连上厕所都要结伴去?”
几人哄笑作一团。
其中一人站起来随意向外扫视一圈,指着祁茂道:“你过来,替我看着牌!输了算你的!”
祁茂小步挪过去,适时做了一个敢怒不敢言的细微表情。
那俯在地上的血人忽而抬起头来,与他正正对视一眼。
祁茂接骨牌的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来。
阿戊。
沈梦寒醒来的时候,亦是个日光昏乱的午后。
午后初阳洒在一地昏黄的落叶之上,银杏欲黄未黄,摇摇欲坠。
他一睁眼,仿佛神谕降临人间,谢尘烟的世界里江河奔流入海,四季开始轮转,花开花谢,草木枯荣,谢尘烟不由得在他榻边跪倒,痛哭失声。
所有人都围在他榻边,谢尘烟跪坐在一边,失了恃宠而骄的底气,竟然一声不吭地候到了黄昏。
他闷声不吭地待到围在沈梦寒身边的人都退去,方才移到他榻边,跪俯在地,那神态,令沈梦寒想到寻常农家,守在门口的小黄狗。
他不知他睡了多久,亦不知谢尘烟什么时候回来的,但少年在这段日子里已经彻底褪去了青涩,下颌露出利落削尖的线条来,无端让他心疼。
他轻轻捏了捏少年的脸颊,那上面有几道浅浅的擦伤,落在雪白圆润的脸颊上,分外的惹眼。
谢尘烟垂着眼,一声不吭地让他摸,却未如平时一般诉苦,也失去了平日里娇蛮的胆气。
他这个样子,令沈梦寒不忍责备。
长长的颈子折成一个委屈低落的弧度,沈梦寒无意间一瞥,便觑见他宽大的衣领后露出几道脊背上的血痕来。
“还有哪里受伤了?”沈梦寒柔声哄道:“将衣服解了,给我瞧瞧。”
谢尘烟迟疑地拉着衣带,却没有解的意思,向后退了一退,眼神闪烁道:“没有了。”
沈梦寒心神都放在他身上,岂能未注意到他神色变幻,敛了神色,沉声道:“脱。”
谢尘烟小声告饶道:“真的无事。”
沈梦寒不再开口,只冷淡地俯视着他,不怒自威。
谢尘烟被他目光所摄,垂头避开的他目光。
沈梦寒收回细瘦伶仃的手指。
谢尘烟下意识去挽留,抬头触到他的目光,凌厉的,淡漠的。
他身上微微战栗,不敢再反驳,手指颤抖着将衣带解了。
少年莹润白皙的脊背上,错落着数道杖痕,累累层层叠叠,触目惊心。
沈梦寒目光几变,轻轻的伸手去触那伤痕。
隐阁之中,什么样珍贵的伤药没有,那伤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应已无事,只是沈梦寒手指微凉,触到谢尘烟背上便带起一片寒毛,谢尘烟一个激灵,立刻细细地抖了一抖。
沈梦寒察觉到少年的颤动,收回手指,轻声道:“谁干的?”
谢尘烟目光闪烁道:“被人追杀的时候,自己在地上碰擦的。”
沈梦寒垂眼看着他。
擦伤的与打伤的怎么会一样。
可是谢尘烟那般娇气,那么任性,平日里被阿花咬了一口都要来找他诉苦告状求安慰,如今留了一身的伤,却期期艾艾道,我自己的摔的。
沈梦寒没有拆穿他,伸手替他将衣服拢好,轻声道:“以后小心些。”
他如何能不知他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未看到那伤的时候,也想着若是周潜未曾处罚他,他亦要小惩大戒,毕竟谢尘烟的的确确是犯了错,若是不罚,隐阁今后如何又服众。
可是看了那伤,他便知道,他不会舍得。
若是他醒着,便不会忍受谢尘烟受一点的伤害,他被阿花咬了一口,他便心上泛着疼。
看到这样的伤,他的心似被剜出来一般的痛。
他怎么能忍受,别人去伤害他心尖尖上的这个人?
他自己都不舍得。
他注定要做一个色令智昏的庸聩之人了。
沈梦寒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谢尘烟便乖顺地倚过来。
沈梦寒只是想求个无声地拥抱,却未料到他会这样贴心,似整个人都落入了他的怀抱。
少年人尚算单薄,但骨架柔韧,身姿秀挺,初生之木,已隐隐有凌云之势。
他轻轻垂首,头便枕在了他肩上,既怜且爱,心中酸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他怎样才能控制自己,不去贪恋这样不自知的温柔。
谢尘烟伏在榻边,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都细细讲给他听。
他已知枕漱无事,亦知沈梦寒其实救下了小花母女一命,因而再向沈梦寒复述这些,便更觉得难以启齿,又无地自容。
听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一个故事,沈梦寒却没有流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
只是沉默了良久,长吁了一口气。
谢尘烟拢着他的冰冷的手:“你好像都不意外。”
沈梦寒道:“嗯。”
他阖着眼,头向后微仰,露出苍白荏弱的脖颈。
谢尘烟头抵在他身上,感受他脉搏细弱却沉稳的跃动,依恋地嗅他身上清冷的药香道:“我都不能置信,你怎么随随便便就信了呢?”
沈梦寒轻声道:“或许是因为……我对人心没有指望罢。”
谢尘烟手指缩了缩,眼中含泪道:“那我呢?你对我有指望么?”
沈梦寒睁开眼,目光沉沉地望着他,若是对他没有指望,他大概就不会这般伤心了。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这人擅自撩动他的心弦,却又兀自懵懂不自知。
他连触碰,都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亵渎他的天真与纯稚。
谢尘烟那缕倔强的头发蹭得他微微有些痒。
他轻轻揉了揉,微叹了一口气。
谢尘烟难过道:“我们南燕和北昭,就不能不打仗么?”
一起皆因战事而起,若不是因为两国战事,相修迟便不会受伤,相夫人又何苦用这样歹毒的法子。
沈梦寒轻声道:“你父亲少年英雄,野心勃勃。若是他还活着,两方战局亦未可定。”
他为北昭军政家破人亡,亦算是为理想壮志头破血流,不知他最后,又有未曾后悔过。
谢尘烟强调道:“他是他,我是我。他欲做之事,又与我何干。”
沈梦寒不由怔了一怔,这是曾经他安抚谢尘烟的话,如今又被谢尘烟原话奉还,饶是素来伶牙俐齿的公子隐,不禁也哑然了半晌。
他好笑地抚了抚谢尘烟的头发,微笑道:“小烟讲得很对。”
沈梦寒也在想着战事,仔细梳理着如今禁军、朝堂之中曾于二十年前赴往西南边境之人。
相修迟是因重病不治方才需要换身,那么那个织星宫弃徒又为何需要更换别人的身体?
一念乍现,沈梦寒猛然从榻上直起身来,将伏在他榻边的谢尘烟吓了一跳。
沈梦寒气息不稳道:“小烟,你道那个武功高绝之人,用天罗因拧成的鞭子与你对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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