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快到极致。
弩箭呼啸而来,一箭破开残破的楼船梁柱,谢尘烟微微侧身护住沈梦寒,手臂举起,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架起倒塌的楼柱。
他肩膀肌肉骤然收紧,沈梦寒环在他颈间的手臂亦蓦然一紧,暗声道:“小烟。”
谢尘烟手臂反折,硬生生将那楼柱推开,轻笑一声道:“你也太小看我了。”
手腕有力,翻折自如,沈梦寒倏地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他房内娇生惯养的花朵,不是他护在身后的幼童,他是草原上的孤狼,是苍溪谷盘旋的雄鹰。
他不仅是佛前的拈花童子,他长大成人,亦是他身前凛冽的护甲与刀兵。
这一口气松下来,沈梦寒眼前便一黑,却还紧紧绷着自己,不肯陷入昏睡。
谢尘烟感到他身上的轻颤,轻声道:“没有关系,你还有我。”
他一边狠狠推开倒塌的楼板梁柱,一边柔声道:“你要相信我。”
既温柔,又坚定。
狠厉的是面对身前的敌人,温柔的是对他身后的爱人。
谢尘烟退出船舱,身形一晃,在最近的桅杆上一点。
觉玄穿梭在船舰之中桅杆之间,正借着风帆的屏蔽游刃有余地与水军纠缠。
见谢尘烟负着沈梦寒出了船舱,突然向他这边甩出丈许银鞭,正是当年相夫人救了谢尘烟与阿甲等人的天罗因。
曾经杀人无算的武器,改良后也是救人于水火的温柔丝网。
一揽一甩。
谢尘烟在鞭梢上一借力,如振翅苍鹰一般,带着沈梦寒直直扑向城墙方向。
觉玄银鞭再甩,一鞭卷在攻城云梯之上借力,自已悍然荡上了朱雀门城楼。
回身再一鞭,将无处借力的谢尘烟与沈梦寒紧紧缠在一处,一同拉上了朱雀门!
落到城墙之上,二人都有些脱力,谢尘烟喘了一口气,将沈梦寒交到觉玄手上,手执拂尘,蹙眉望向城下密布的战船。
觉玄从他手上接过沈梦寒,扶他靠在自己身上,轻声道:“未找到沈瑀?”
谢尘烟微微颔首。
觉玄当机立断道:“我去。”
谢尘烟摇摇头,握紧拂尘道:“我去。”
他沉声道:“我善剑法,你善内功,我去比较合适。”
少年微微喘息,语气却是不容质疑的决断,隐隐有了峥嵘之色。
觉玄微微含笑道:“好。”
璞玉落尽尘灰,琢出他本来水色剔透的模样。
他是可以交付、可以信服、可以撑起日月乾坤。
他不再需要他、觉息还有沈梦寒保护,他是可以安抚、可以托付,可以独挡一面。
他们疼爱着的少年,终于长成参天巨木,可以留他们一线喘息,为他们蔽一方风雨。
谢尘烟俯身下来,在黄昏阴雨的掩盖下向沈梦寒冰冷的唇间印下一吻,痛声道:“你有我,此生不必再执剑。”
他愿做他手中剑,与他并肩而战,而不是做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被他护在单薄的胸膛间。
他们要相互扶持,取长补短,彼此坦诚与信任,才好携手渡过这一生。
谢尘烟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轻声道:“你闭上眼睛。”
少年劲瘦有力的手掌之下,沈梦寒兀自睁着眼睛,水色弥漫,却不知眼中是雨还是泪。
谢尘烟微笑道:“很快。你睡一觉,我便将沈瑀的首级给你带回来。”
“你不信我么,你应信我。”
少年的语气,是供奉佛前的端肃严整,亦是不容置疑的自负与傲然。
程锋依旧守在朱雀门前力战不退。
河中船舰密布,不动声色地变了阵形。
谢尘烟稍加思量,便再次揉身扑下城墙。
一剑飘摇而下,直插入舰队核心——一艘不甚起眼的海鹘船。
他既有绝对实力,又何必图以机巧。
只是对方千军万马,他想以一人之力突破密布的船舰,终于太过于勉强。
谢尘烟挥剑斩落近身箭矢无数,却渐渐觉得阻力稍轻,他争得一线喘息之机,微微侧过身去。
缪知广率军清理了皇城中的叛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朱雀门上,弯弓引箭,伺机为他清理出一条出路来。
程锋带领黑衣羽林,亦在缓慢向他靠近。
谢尘烟微微含笑,剑意暴涨,与缪知广配合无间。
他的背后是同僚、至交,他的后背可以交付,他一往无前,前路坦荡,此行无所畏惧。
他每在船板上一踏,背后火箭便带起升腾的浓烟。
居延草海的缪小哥,心上有了要守卫的人,有了担当,手稳眼明,从此箭无虚发。
他再踏一步,足下船只启动,已然退出弓箭的射程范围,徒留缪知广在朱雀门上咬牙切齿。
谢尘烟借这船只一动之力,趁乱爬上桅杆。
以他的轻功,十丈已是极限,但又借这自桅杆至高处而落的下坠之势,凌空越过足足有二十余丈!
海鹘船无惧江海风浪,却在小小的护城河中施展不开身手。
本是海中披水轻舟,却在略狭窄的金水河中略显笨重。
大船掉头,殊为不易。
谢尘烟以身为投石,狠狠撞到海鹘船前桅巨大的风帆上。
巨帆一落一荡,谢尘烟内力激荡,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却毫不迟疑,翻身拉住翻飞的帆沿。
内力暴涨,向上狠狠破开海鹘船前桅支索与升降索。
巨大的前帆倏然下坠,两帆两桅的海鹘船骤然失了一帆一桅,不由自主在浪急风大的河中打了个旋,变了方向。
前方鹰舟急急来援,被从天而降的巨大的沉重风帆铺天盖地罩入河中。
前帆已失,舵手急急调整主帆方向,头高尾低、前大后小的海鹘船不易侧倾,很快稳住船体。
谢尘烟一步踏上舢板,再一剑斩断主桅缭绳,扬帆在手,掩住身形避过箭弩,逐渐靠近舵楼女墙。
千军万马,风浪颠簸,皆不在他眼中。
晦暗的日光终于西沉于煊赫的城池尽头。
冲天的火光,漫天的杀意。徒留谢尘烟一腔的痛楚。
这是沈梦寒要守的城,那便是谢尘烟将守的城。
他肩头的责任,他担负的道义,他都应该与他分担。
他太累了,他不能再他一个人肩负着这一切。
否则怎么配成为他的爱人。
他握着沈梦寒的剑,宛如与他并肩执辔,共同战斗。
他要比旁人更坚定一些,因为他所爱之人太脆弱,也因为他所爱之人太坚韧。
他要比旁人更优秀,因为他的心爱的人举世无双,无可比拟。
他眼含慈悲,手上却剑意凛然。
他心如止水,手中拂尘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平静踏入千军万马,步入漫天杀机,真气清澈平缓,源源不绝,于天道之上俯瞰众生。
洗髓诀成。
弩箭密布,谢尘烟抖起巨帆,借这最后一掩荡上女墙,一剑将垛口后的弩手捅了个对穿。
弩箭可对外,却无法再阻止已经跃上舵楼的谢尘烟。
寻常的士兵战卒又岂是他的对手,谢尘烟几剑清理了舵楼上的兵士,便沿斜梯滑入舱中。
谢尘烟提着剑逐个踢开舱门,直至下至甲板之下的木铺板,忽而两道风声一左一右,夹击而至。
谢尘烟身子向后倏地一折,避开左剑,挑起右剑,方才看清来人即是在却月城中伤了他的那两名沈瑀的侍卫。
这两人刀尖淬毒,谢尘烟不得不侧身避开其剑锋。
这一避之下,船舱中便闪出一个人来,在那两名侍卫的掩护之下,急急向甲板之上奔去。
沈瑀。
谢尘烟却早已与一年前的谢尘烟不可同日而语。
他游刃有余与那两名侍卫过招,还有余裕伸手探向怀中,遥遥向沈瑀掷出一物。
冷雨渐歇。
舱外天光比舱内稍亮。
沈瑀眼前似是闪过一道银光,未待他刹住脚步,脑后一物似乎夹杂着千钧之力向他袭来。
他无暇思索,只得继续向前逃窜。
利如锋刃的天罗因自脖颈间划过。
沈瑀的头颅高高飞起,血溅了一地。
谢尘烟收拾了他那两名侍卫,方才施施然走来,俯身将他刚刚掷出的沉烟木佛珠拾起来,吹落了尘灰,收回怀中。
他双手合十,轻诵一遍往生咒,眼中悲悯,轻声道:“抱歉,没能给你留个全尸。”
这话,是对枉死的沈琛讲的。
他执拂尘挑开他入舱前布下的天罗因,探身提起沈瑀的头颅跃上船头,长啸一声,将头颅远远扔给程锋。
朱雀门下的程锋一个暴起,将沈瑀的头颅接在手中,再一掷抛上了朱雀门,被觉玄挂在城门之上。
觉玄声蕴内力,梵音声声入耳:“首恶伏诛,降者不究。”
谢尘烟于河中遥遥相和,声震九天。
层云渐去,星光暗淡,月色皎洁。
这一战,以少胜多,守不可守之城,公子隐名留青史。
这一胜,以一挡百,于千万人中取上将首级,谢尘烟一战成名。
他们的名字将彪炳史册,在燕书史册之中熠熠生辉,并肩而立,抵足而眠,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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