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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盛唐种牡丹 完结+番外 (又生)


  林叶将信将疑,捏起一块,吃了一口。林蓁蓁笑起来:“我明白了,一定是哪位新人送的,顾郎得意,拿出来献。”顾越道:“诶,是,也应该。”
  “人家才十三岁,宁可自己挨饿也要请我去梨花阁吃酒,哪怕手上长满血泡也要为我弹琵琶曲,还在公署里当众说,他认定我了。”
  “这般懂事,我能不得意吗?我不过一介流外之吏,不光得意,还想叫他做顾十八的少东家,以后衣食无忧,只要帮我管钱就行。”
  林蓁蓁也抓起土烙,两三口吃进肚子。顾越笑道:“二位近来如何,在排中元节大曲?”林叶道:“是,今日梨园刚排完新曲,恰有封河西军报传到,圣上阅过后,令萧尚书遥领陇右节度使,兼任中书令,全力平定吐蕃之乱。”
  顾越道:“同中书门下三品,萧阁老这是要入政事堂了?”林叶道:“宫里说,萧阁老有远见卓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顾越道:“圣上英明。”
  “对了,记得韦员外是萧阁老旧部张圳的女婿,韦寺卿不好开口,那就还得劳烦二位的曲子给他填词,仗是快要打完了,抓紧时机和朝廷表忠心才是。”
  林叶:“……”风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林蓁蓁没有说话,一双凤眸映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烛光。林叶道:“既然顾郎有交代,我们自当……”林蓁蓁道:“七。”
  “顾郎有恩有义,六和七不敢忘,然而,是承蒙寿王和惠妃娘娘厚爱,广陵曲才能似今日这般扬眉,实不相瞒,六已许王爷三年之约,不为别家填词。”
  顾越顿了一顿:“明白,那就最后一次,帮我孝敬孝敬恩家,往后绝不攀扯。”林蓁蓁轻声道:“多谢顾郎体谅。”林叶道:“你什么时候许的王爷?”林蓁蓁的手指摩挲着绣花香囊,半天回道:“许了就是许了。”
  随后是闲聊,顾越没问寿王,也就扯一扯各宫娘娘气色如何,圣上临幸何处,翰林院哪几位才子又作哪几首新诗,刚被罢相的燕公身子硬不硬朗等等等等。
  数日后,中元宴,圣上赞赏新词,问人名。太常卿韦恒侍宴,原本一无所知,乍听文舞郎林蓁蓁说是自家二郎杰作,当场热泪盈眶。于是,圣上问萧乔甫,回答说,念及韦文馗一片拳拳报国之心,可许其往西境各州出使安抚宣政,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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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陵出狂士,琴瑟动九天


第10章 秀心
  时光辗转,秋月里,叶奴指尖的血泡结痂成茧,已经能够自如地弹奏,却遇到一桩新的麻烦事——天气热,冬院里荫庇不多,习艺时候容易中暑。
  为训练,韩昌君特意编了一支正名为《空谷兰》而实际上被弟子们称为《催手残》的大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集合右手弹挑、扫拂、轮指和左手的打带吟揉,轮番搭配奏曲,一个时辰方能弹完一遍,然后换一个调式,又得反复多遍。
  叶奴万万坐不得那样久的,刚巧就在熬过《催手残》,开始学《太平乐》的时候昏过去,待醒来时,集贤阁的屋里飘满煎草药的香气。
  许阔坐在药壶子前,拿着把蒲扇往炉子里扇风,另一只手还在桌上弹挑不止:“你醒了?整个人都是湿的,怪可怜,这药钱就算在咱阁里的公账上。”
  叶奴擦去睫毛上的汗气:“谢了,师兄快回去练扫弦,别耽误岁末的考核。”许阔道:“小小年纪,请顾郎吃过几顿烤梨,知道教训师兄了?”叶奴眨了眨眼。
  许阔叹道:“你不省人事的时候,顾郎叫张郎给你诊脉开方子,还和乐正商量放你三日假,请林蓁蓁单独教你弹曲,这无微不至的,真叫人羡慕。”
  叶奴一笑:“张郎到底是谁?”许阔道:“张俭,也是一个文吏,平时疑难杂症咱们都找他看,开的方子灵验着呢。”叶奴道:“那要谢谢他。”
  刚刚躺下,叶奴又跳起来,脑袋一轰:“谁来教我?!”许阔道:“殿廷文舞郎,林蓁蓁。”叶奴说话直接结巴:“那个,弹《斗百草》的那个,当红的那个。”
  许阔摇了摇头,拨一下砂壶的盖子:“而师兄呢,是个平常心的人,这么些年也就知道混口饭吃,唉,有件事还得求你。”叶奴道:“尽管说。”
  许阔倒好一碗药,端到榻边,蹭得近近的,笑道:“听说林蓁蓁有断袖之癖,那他应该无意娶亲吧?你帮我试探他一下,看能不能把秀心姑娘让给我。”
  秀心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春院三伯的大女儿,在教坊司是个小有名气的教头,多年来一直心慕林蓁蓁,还和林蓁蓁合作过曲子。
  叶奴长吁一口气:“师兄托顾郎写的几首情诗是给她的?”许阔道:“她生得可俊了。”叶奴道:“那你弹曲子给她听啊。”
  许阔一个拍腿,憋得脸红。叶奴笑道:“不如这样,我帮你编曲,一会儿林公子过目,保证叫那秀心的脸比你还红,如何?”许阔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下晌,林蓁蓁一袭素云锦,一根细银簪,一个人怀抱一把琵琶,云中漫步似的,飘进集贤阁,却在跨进门槛的那刻,看到十几个人堵在面前,齐刷刷盯着他。
  “林公子,今日师父教《太平乐》,我们就想学这段。”叶奴全身上下穿得齐齐整整,笑得灿烂如花,一点不像中暑的病人,他还没学礼仪,只是照着自己的想象,比了一个弯腰的动作,“另外,想请你帮忙听首曲子。”
  林蓁蓁一笑:“错了。”叶奴抬眸:“啊?”林蓁蓁走到他面前,握过他的手,摆出个别扭的姿势:“宫中行三首九拜,见圣上稽首三拜,单字王两拜,双字王一拜,见娘娘行空首拜,另有,见宫中女官,即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皆为揖礼二拜,见内侍省五局官员,即掖庭、宫闱、奚官、内仆、内府,皆为揖礼,至于你我之间,如此顿首礼就行。”
  叶奴什么都没听懂,却是实实在在地怔住。林蓁蓁的手,看似羊脂般白皙细嫩,捏一下能出水,而触到的时候,指尖粗糙的茧,像树皮一样,硌得人生疼。
  “行,我好久没回集贤阁了。”林蓁蓁教完礼仪,抱起五弦琵琶,试挑了几下弦,“那时候,裴洛儿也在,城里的贵妇哪个不惦念咱们。”
  许阔吞下一口水,突然觉得没得比。林蓁蓁却不知这些,调好轸,便开始教学,他的动作和方法相比于韩昌君又不大一样,更趋阴柔,柔中带刚。叶奴叹道:“可惜除了师父和林公子,我不认得别的高人。”
  林蓁蓁笑道:“广陵是大派系,我却不是什么高人,只是众所周知,单论琵琶,其实韩昌君已经弹不过裴洛儿,但论雅乐,还是无人能与他齐驱,至于辨识曲调音阶,李升平问鼎无愧,而燕乐荟萃各路神仙,出名的当属李归雁三兄弟,还有雷海青的筚篥,许云封的笛……他们都是太乐署出身的名家。”
  叶奴道:“梨园一定很美,林公子,下回带我去玩。”林蓁蓁道:“又想走什么门路?你且养好病再说。”叶奴道:“我不是白扯,公子先听听曲子写的怎么样,若好,往后就归公子的名。”
  乐人之间,说笑归说笑,一旦听起曲子,多少风云际会,又是多少真材实料,全都来了。叶奴弹起那把旧木琵琶,林蓁蓁一时惊愕,想不到这孩子年仅十三,竟然能作出如此充满张力又不失技巧的曲子。
  长安乐行往往就是如此,宫廷风尚流传民间时,譬如韩昌君这样致力于雅乐的名家未必见得留有名作,反倒是求爱求欢的俗曲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是日,叶奴为许阔作的《集贤阁群英代许阔赠教坊秀心》,乍听是春雷滚滚闷细雨,再听是满池荷花只撩你,冠以林蓁蓁之名,丹桂时节轰动了整座外教坊。
  没过多久,秀心姑娘真就把绣球扔进许阔怀里,而冬院乐户婚姻素来简单,许阔送去一对白鹅,请婆子算合八字,两人买些五谷分与各家亲戚朋友,也不办喜宴,就算是成了亲,甚至连洞房都在集贤阁里过。
  叶奴不识男女情爱滋味,那夜里听到榻的另一头突然多了个陌生女子的喘气,既觉得面上羞臊难堪,又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也乐得在暗中做一回红线人。
  事实上,若不是岁末要进行考核,叶奴还想多作几首曲子,多凑几对鸳鸯,只可惜考核十分严格,要不想被退去鼓吹署,就得刻苦,要想进夏院,就得十二分刻苦。
  叶奴早就将《太平乐》弹得烂熟,却还是提心吊胆,隐隐之中感到头顶有一片乌云正笼罩着周围所有的人,一切远不止考校技艺那么简单。
  譬如,他亲眼看到贺连把红木柜子里锁着的那根金锭取出来,交给了崔立及其身边的几个小吏,而众人问贺连时,贺连又遮遮捂捂说没这回事。
  他不是不通人情,也盘算过自己的家底,可几百文通宝钱实在不够打点,春院里又已经有顾越的照顾,于是咬一咬牙,全心全意地寄希望于自己的技艺。
  那是考核前的第三日,五更的钟鼓还没响,天暗如黑漆,雾蒙蒙的院子里已经笙瑟齐鸣,各班乐伎在加紧练习,北面的阙楼上突然多了一列面戴白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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