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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盛唐种牡丹 完结+番外 (又生)


  “顾郎,夜里沧海楼设宴,有沧州特色炭火鸡和羊肠子,别驾和司马好行对字令,待和刺史一起赏了地方曲《卧牛城》,再去东光县巡视如何?”
  顾越摆了摆手:“不必,我要认识一个人,张仲臣。”长史略一思忖,答道:“顾郎的状元策——边防轮战十策,开篇说的就是交通枢纽之地的用人,这东光令张仲臣,以孝廉授官爵,一向有爱民之美名,明白了,这就安排同去。”
  这是永济渠上的一处重要港口,南引沁水通黄河,北通幽州范阳郡,宽阔的河道中,千帆万舸穿行而过,官漕商贾各自忙碌,挤满十里堤岸,望不见尽头。
  县令张仲臣迎面作揖,一袭洗白的官袍,一双退色的布鞋,面色是常年受河风磨砺而成的紫红,声音更不像文官,反而像南来北往的船夫:“顾郎,今日咱们湿一湿鞋!”
  顾越回礼道:“张县令,我们还没吃饭,苏公子想听曲子。”苏安一笑:“对,就是我。”张仲臣一直往前走,挥袖相请:“少不得,来,旗亭里坐。”
  旗亭就在河边,外有歇马打酒的旅客,内设座位,之间用丝布隔开。这种半透光的丝布,名卧牛,是沧州特贡丝绸,轻薄却能抵御寒风,备受时人的喜爱。
  几人坐定后,店家用石锅炖煮羊杂和羊骨,放大块羊尾油,滚沸再加葱、蒜、胡椒,请他们品尝了沧州的特色佳肴——羊肠子。而后,待热菜暖过脾胃,又上了一道糖蟹和一盘鱧鮬,同样也是土贡,一时间鲜香四溢。
  觥筹之际,又进来一双嬉笑打闹的姑娘,一位抚琴,一位作舞,天然淳朴无粉饰,张仲臣介绍说是渔家女,天天在河边等候夫郎归来时,便作《卧牛城》。
  相传,永济渠开凿之后,因其交通便利,旧卧牛城的百姓一个接着一个把家搬到渠边的新幞头城,那边拆,这边垒,只用半年功夫,一座沧州城就垒起来了。
  苏安放下筷,研究起那造型独特的琴——十三弦,似筝,小异而大同。曲调而言,既有《摸鱼子》小石调的旖旎妩媚,又夹杂东夷婉郁风格。两姐妹回答苏安道,琴名伽倻,是高丽国乐匠仿古筝而做,因沧州港漕运发达,故有幸得之。
  顾越夹起一片羊肉,在碗边沥干油水:“方才看过县志,官漕岁转谷物百万石,商船过税井然,客船载渡有序,六年没有发生过一次差错,着实让人敬佩。”
  张仲臣朗声应道:“东光县虽小,干系却很大,北往幽州运送前线的军粮,西往关中运送户部的官粮,东涉高丽、日本,北通康国、契丹,来往者不计其数,稍有不慎,芝麻点小事误传出去,都将酿成大祸,不得不重视。”顾越道:“是。”
  说来,县令张仲臣,成也东光县,败也东光县。成,迁移渔场,协调民怨,疏通河道,督造舰艇,只叫沧州离开他不行;败,五年前水匪袭击村寨,擅自将作为贡品的丝绸挪用于消灾,因此,耽误了刺史沈池的升迁,自己也再无前程。
  苏安不是官场中人,没有那多忌讳,先行劝酒:“张县令,这要是在长安,有句话就叫破罐子破摔的好官,我敬你。”长史坐在旁边,又愣了一下。苏安笑着,透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场。张仲臣也是不会服软的性子,仰面就饮酒。
  顾越嚼着羊肉,就这么看苏安一杯接一杯,一杯接一杯,一边还行着酒令,丝毫没有犹豫地,接连和张仲臣喝十斗土窟春,王庭甫和郭弋,谁都拦不住。
  苏安的面色微微泛红,却一点醉意都没有。他拿起琵琶,稍行改编,即兴教了渔家姐妹一首宫里的东夷曲《高丽伎》。长史识得其中意蕴,赞不绝口,与顾越和王庭甫探讨几番,作为——南北时运共涟漪,卧牛白马两相依。
  好在吃完了饭,一掀起丝帘,吹吹冷风,大家倏地就清醒了。张仲臣在前面引路,顾越一众人跟住,步子很稳,鞋也没湿。苏安观望来去的船只,笑谈不止。
  却是彼时,一阵浪涛涌过,惊起鸥鹭连片,只见河道尽头,铁索连环,赫然停泊着茫茫百余艘吃水很深的大船。船队似铜墙铁壁,隔绝一切欢笑,只能隐约看见负责清点的漕官在甲板上行走,而船工挥手吆喝,时刻报告着风向。
  “张县令,这些庞然大物想必就是运粮的漕船,你得和我们讲一讲。”王庭甫饶有兴致,问道,“大旗为金色,纹虎,可是往北发往幽州大营的?”
  张仲臣道:“王郎好眼力,范阳道节度使令,岁末至年初,调用沧州三十万石粮,入冬后分三批次运达范阳郡,这也是数年来的旧例。”王庭甫道:“旧例?那往年是多少?”张仲臣道:“六年前,十万石,三年前,十五万石。”
  顾越道:“好,我们上船叙话。”长史的面色微微一变,心想这六品的礼部本部员外,有些癖好也就罢了,管的未免也太宽,于是劝道:“顾校书,漕船又脏又湿,没什么可以看的,倒是天色尚早,回州城且还赶得上夜宴,刺史……”
  “我想上船看看。”苏安抢道,眼睛笑弯成一条缝。张仲臣身为地主,自然不会放过向京官表现的机会,立刻说好,并让县丞回县衙把历年的漕运簿取了来。
  于是,几人坐舟朝船队驶去,苏安探身而望,一艘艘巨大的漕船如同一座座漂浮在雾中的巍峨山峦,那舱洞里伸出的桨,像探云之树木,在波浪中摇摆起伏。
  登船,侍从掌灯,众人见礼。顾越走进舱中,先命人戳开几个粮袋,验证了内容,而后,一一盘问起这条运河之上经过的各州北调的粮草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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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漕船
  登船,侍从掌灯,众人见礼。顾越走进舱中,先命人戳开几个粮袋,验证了内容,而后,一一盘问起这条运河之上经过的各州北调的粮草辎重。
  涉及往来大宗,许多连长史都答不出来,却是张仲臣,一清二楚,门门通透。不时,县丞翻开漕运簿,由礼部录事的吏员比对了其中的几件,竟然分毫不差。
  如是,顾越点了点头,捏起几粒麦子:“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幽州前线的将士之所以能够英勇奋战,守卫大唐疆土,离不开沧州,离不开永济渠。开元之初,至尊曾在宣政殿亲自面试一百县令,并且详细划分出三个等级,足见地方的用人何其重要,我今日所见,县令张仲臣,材优干济,执政清明,为官擅断,即便不敢列入唯至尊钦定的‘上等’,也当为‘中等’,无愧。”
  张仲臣的脸,连同脖颈,涨得通红。王庭甫啧啧不已,弹了一下录事的毛笔:“还不快记,‘中等’县令。”长史躬身行礼,挂起一触即碎的笑容:“过誉。”
  巡视至此结束,当夜,众人留宿,唯长史赶着回去和刺史禀报。官驿灯火通明,马鸣不断,半里之外的潮汐拍打在石岸的声音,一习一习,似老人的嗟叹。
  苏安把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什么也没说,先是帮顾越把铺盖整理好,然后拿出蜜蜡,借着一盏陶豆灯,坐在榻边给琵琶上蜡,防止木头冻裂。
  一段段旅途中,他见识了不少官场世故,识得了不少陈规墨据,才体会到,顾越的那卷破旧的竹简,就像他指下的五弦,静时浅薄,动时却是一片天与地。
  顾越手里攥着竹简,和王庭甫、郭弋一起围于火盆取暖,说道:“我们不见刺史,先见地方县令,其实是大忌,不过,要论沧海楼夜宴,周郎中出面,总是比我们几个芝麻小官要得体,何况,幽州成败,还得看张仲臣开不开口。”
  王庭甫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想来,张仲臣今天是碍于长史在场,所以只说了好的,看他和县丞的脸色,一定还知道更多关于漕运方面的实情。”
  郭弋在屋内来回走动:“按律,只有三万人以上的战役,节度使才有权调度各州如此规模的粮草,而这些年,莫说战报,兵部根本一封奏报都没有收到。”
  顾越道:“我们就是来解决问题的,只有先弄清各个方面的困难和需求,才能一针一线地把范阳道的七八摊子事情缝补起来。且先等等,我相信张仲臣。”
  苏安听到这里,抿一抿唇,也静下了心,按照以前习惯,复弹听过的曲子《卧牛城》。无论到哪里,无论面对什么事,他只对音律虔诚,这一点,从未改变。
  只是,曲子还没弹完,议论还在继续,突然间,苏安的耳朵一动,听到窗外传来异于寻常的脚步声。他立刻下榻去开门,迎面,撞进一个黑衣人。
  撕去面罩,烛光乍动,正是东光令张仲臣。顾越拍案起身:“仲臣兄!”郭弋闪出去探查,确认无跟梢,回来关紧门窗。王庭甫笑了笑:“县令这什么扮相?”
  “各位大人,恕我直言。”张仲臣汗如雨下,喘了好阵子,从怀里掏出一本发黄的文簿,手臂虽然在抖,神色却比任何人都更清醒,“你们已然闯下大祸。”
  王庭甫道:“怎么说呢?”张仲臣道:“你们留宿于此,等同于把东光县架在火上烤!我知道,你们是看准了供军粮草转运之要害,想探一探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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