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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盛唐种牡丹 完结+番外 (又生)


  “顾刺史吧?”张伯一边沾口水翻动册簿,一边说道,“杨刺史说过你的船。”
  顾越笑道:“正是,昨日托亭吏挂的灯,不知道有没有人摘。”张伯道:“留心着呢,被一位青衣郎官摘去,他不留名,只道江州彭泽寓游而来,说什么……”
  曲尽回身处,层波犹旖旎。
  正是此时,东面紫烟笼罩之处,一声高亢的笛声,气冲云霄,开河劈浪而来。
  开明桥乐赛开始,几人又速速上船,那船工的桨和篙追着乐拍,越划越快。
  “不错,那儿就是开明桥!”“楼座主竟然,用了陈家的笛管!”“那五弦谁奏?”“南不嫌。”“传言中,好像是京城里南下的那位牡丹坊苏莫谙的徒儿。”
  满月之下,一虹玉桥。
  两岸座无虚席,汗香流动,笑音绵延十里。驶过桥洞时,南不嫌洒音如珠,盛小曼笛飞蜀冈,二人的影子伴着舞姬水袖掀起的风,从苏安面前缓缓晃过。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却不料,开明桥畔,立着另位君子。
  苏安手中的紫姑通宝落地无声。他终于记起了出发前在广陵楼前听见的那个声音的主人,一时,恍若隔世。
  顾越以为,苏安眼眶泛红,是为这曲《春江花月夜》而激动,正要赞美,忽见苏安笑了一声,竟然一步从船里跳到岸边,走向那青衣束发,临风而立的君子。
  “苏小友,扬州樗慢是今宵。”
  云散天清酒未消,
  月恋小市吾恋桥。
  十里红灯成白昼,
  扬州樗慢是今宵。
  林逸远的眸子里,映着月亮。
  “这位是?”
  “江州顾越。”
  “原来是顾刺史。在下林逸远,彭泽八年县丞,早听县令大人说,咱们江州的新刺史是乐不思蜀,也不知这么说来,算不算得久仰大名?还想问苏小友,此行,打算留多久?”
  “林待诏,谁说顾刺史乐不思蜀?似你这样,擅离职守,弃县里百姓于不顾,活该是醉等八年。我呢,本就盼着,何时江州治下如扬州,再回长安道风景。”
  “惭愧,不知乘月几人归。”
  “不敢,来,逸远兄,广陵楼小聚。”
  ※※※※※※※※※※※※※※※※※※※※
  注:贺连信中所提,是指东宫被废,李隆基废包括太子在内的三个皇子为庶人,而后将其赐死之事。
  在安史之乱爆发后,以扬州、金陵为首的一批南方城市,容纳了很多北方流亡而来的士人,有丰富的资料可考。
  1.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清,王询注《李太白全集》卷八) 2.中夏不宁,士子之流,多投江外。(肃宗《加恩处分流贬官员诏》,《全唐文》卷四三) 3.两京蹂于胡骑,士君子多以家渡江东。(唐,权德舆《王公神道碑铭》,《全文》卷五) 4.当是时,中国新去乱,士多避处江淮间,尝为显官、得名声,以老故自任者以千百数。(韩愈《考功员外卢君墓铭》)5.衣冠士庶,家口亦多避地于江淮。(唐,姚汝能撰,曾贻芬点校《安禄山事迹》卷下)
  这里主要讲一下扬州两个渡口。
  1.扬子津
  卢照邻《五悲文·悲昔游》:忽忆扬州扬子津,遥思蜀道蜀桥人。岑参《万里桥》诗亦云:成都与维扬,相去万里地。沧江东流疾,帆去如鸟翅。楚客过此桥,东看尽垂泪。
  可见当时扬州的扬子津,是和蜀道、蜀桥(即万里桥)齐名的津要之地。据程喜霖先生的专著《唐代过所研究》,扬子津也是《唐六典》卷六中记载的全国十道一百四十三水陆关之一,而且是可考的十个津渡之一。
  2.瓜洲渡。
  又名瓜步沙、瓜步浦、瓜步沙尾等,自开元中齐擀开瓜洲新河,贯穿南北,便成为了一个新兴的要津。“齐公凿新河。万古流不绝。丰功利生人,天地同朽灭。”(《题瓜洲新河,饯族叔舍人贲》)。李白很有可能亲眼目睹了新河的开凿,他在诗中,还描绘了瓜洲新渡“两桥对双阁,芳树有行列。”的气象,描述了其“海水落斗门,湖平见沙讷”的功效。
  除了通行的作用,扬子津也是邮寄公私信、传播天南海北的消息的重要场所。古代邮驿(包括官方和民间性质的)多设在交通要道,一来方便人们收寄信件,二来也保障了邮递的速度。
  如张籍《奉寄皇甫补阙》诗云:“京口情人别久,扬州估客来疏。潮至浔阳回去,相思无处通书。”说明下扬州来的商贾,会经常给人顺便捎信。等等。
  感谢一路的陪伴,本文即将完结。 O(∩_∩)O


第107章 人间
  广陵楼里,人面桃花,许相依端着漆盘子,为翘腿而坐的诸客官递上温酿。
  彼时,杨继行夜巡至此,入座小叙,张别驾作陪,恰逢李彬与张昌甫、陈昀亦在等候友人揭晓灯谜,遂把屏风挪开,让小厮去请楼君延和陈桃儿,要说话。
  “君延,昔日你在西河鸳鸯好花桥,为我与张别驾系起良缘,今朝,该我来还你这个情。”杨继行笑道,“既然众人都在,做个见证,上元,花好月圆。”
  苏安和顾越、林逸远拴了船走进楼院,正见堂中,那媚眼含桃花,细瘦妖娆的陈桃儿与玉树临风的楼君延面对着面,躬身一礼,交换了彼此的琵琶和笛子。
  竹西和义门的弟子仍在为曲艺而斗智斗勇,而扬州和江州的那点儿乐行愁肠却就此解开。飞扬的乐声中,众人都感慨,虽说道理摆在明处,可要真出面去劝和,谁也无法担保能成,也就只有苏莫谙,一曲玲珑剔透的《春江花月夜》,点透乐人心。
  杨继行抱着一把阮咸,拨弄得不亦乐乎。扬州张别驾奉和,江南道在任的纷纷喝彩。至此,楼座主慷慨允了义门陈氏编曲,而江淮之人,遍识竹西好气量。
  苏安从侧廊而过,自始至终没有露面,便听得满堂笑语,问牡丹坊何时生根。顾越请着林逸远,在苏安耳边道:“我去招呼一声,就过来。”苏安点了点头。
  他熟悉顾越的习惯。
  南选之时,便知顾越与陈昀、张昌甫等共同从前采访使肖宏林处讨得几笔错账,埋进李彬的治下;接着,又见顾越和李彬诉苦,诸如义门的势力庞大,还需朝廷恩威并施;再加之,张家和陈家一左淮扬,一左江南,表面和睦,实则仍有隔阂,如此,等于是上下、左右都持以权衡,腾挪出了培植亲信扎根的时间。
  他也很理解,毕竟,北方时局尚且不稳,顾越所需要的,正是眼下的和平的局面,只有和平,大家才能同聚一座酒楼,同猜一个灯谜,才能有无限的希望。
  然此刻,顾越心里恍然大悟,苏安在河阴县过除夕时说的友人,必为林逸远。
  早在长安牡丹坊首次开张,这林逸远,便已然看穿时运,欣然辞官,往彭泽隐居,写出无数首流传大江南北的诗词,如此自在逍遥,怎不叫他感到羡慕?
  “林待诏,幸能相会。”顾越礼敬诸君回来,将厢房的竹帘子放下,瞥见角落系着谜笺的花灯,笑道,“还请说说,你如何看中顾某的灯谜,又如何猜对的?”
  花谜:
  坐看粉黛不知远,
  探马两县不见人。
  “粉黛遥望而不知远,这句很普通,樱花、海棠、羊蹄甲、合欢比比皆是。”林逸远立在窗柩边,说道,“然而由曲池探遍两县的,除了桃花,还能是什么。”
  苏安说道:“那么月谜呢?该不会是‘大如圆盘’吧?”顾越道:“怎么会,方才他们所见,全都说妙。”苏安道:“那也得逸远兄亲口评判,我才勉强相信。”
  月谜:
  海燕时双入,
  排箫清平误。
  本是水中生,
  何堪偃堂妒!
  林逸远念完三遍,释然道:“首句出自《归燕诗》不必多说,‘水中生’初见端倪,加之‘偃堂’,这‘月’字是显而易见。”顾越道:“高见。”
  林逸远顿了顿:“不过是处世之姿态不同,林某虽乡野之人,却也听说过清明麟德麦苗之戏,再加上这字谜中不经意的‘排箫’,足见,顾刺史大隐隐朝市。”
  苏安笑道:“难道说的是李升平大人的那面排箫?”顾越道:“可林待诏又怎么知道,‘排箫’与‘清平’相连?”林逸远一揖,道:“承蒙顾刺史喊在下一声‘待诏’。”
  “什么……”
  苏安从未追问顾越排箫的来历,怎料最终,还是从林逸远口中得知了真相。
  昔日,神龙至景龙年间,天下独有太平一公主,父为帝,母为后,夫为亲王,子为郡王,贵盛无比。然月满则亏,及至开元元年,公主为其侄子李隆基赐死时,满府血光,只留下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宠爱了一生,只司宫调的原控鹤府乐人。
  即,太乐令,李升平。
  “苏小友,那回中秋夜宴之后,李大人亲口告诉的林某,至尊,不杀乐人。”
  自开元以来,从没有一位诗人死于狂背之语,从没有一位乐人死于高亢之声。
  林逸远与顾越叙话时,苏安的脑海全是初入太乐署时,那个凡事不闻不问,闲云野鹤的李升平李大人。李升平宁信大明宫有人间情,便就是守着这份侄儿对姑妈的亲情,抛开权欲与俗调,守着宫音,培育出了一批又一批歌咏盛世的乐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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