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乱糟糟的,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推开门快步下楼,又开了屋门。也许只是想看着他离去,试图弄懂一些他的心思。
然而他却看到在浓重的夜色中,梁焕一动不动地立在田埂上,卢隐站在一旁,给他递着手帕。
见他出来,卢隐立即消失了。陈述之原地站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有办法,只得犹豫着向梁焕走去。
听见脚步声,梁焕匆忙拿手帕在脸上抹了一把,朝他挤出个笑,云淡风轻道:“没事,不用管我。”
陈述之定定地望着那张涕泪横流、双眼肿胀的脸。
梁焕见他一直那么站着,有些心虚,避开目光眨了眨眼,“是……是有点难过,在所难免的。让你看笑话了,别说出去啊。”
说着说着他又要落泪,慌忙转过头去。只要看见这个人,他那股子难受劲儿就一直往头上冲。
“陛下……”
陈述之半低着头,迟疑良久,忽然抬眼望着梁焕的侧影,话音无比清明:“臣不娶了,好么?”
梁焕的身子猛地一抽,一点点转身,黑暗中看不清他目光中的神情。
“为什么?”
“因为……”陈述之身子站得笔直,只是垂下了头,“不然的话,您会难过。”
听到这个理由,梁焕扬起头哂笑,“那你大可不必。你现在不娶,早晚也要娶,那我就早晚会难过。还不如来得痛快些。”
陈述之毫不犹豫道:“只要您还会为此事难过,臣就一直不娶。”
“说什么傻话。”
斟酌了一下词句,陈述之缓缓解释道:“若臣是个女子,侍奉了您,那么日后无论您是否会记起,都该为您守持贞节,哪有另寻他人的道理。”
梁焕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怎么会这么想!”
“以前没想过,就方才那一瞬,想明白了。”
闻言,梁焕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忽然来到他面前,抓着他一只手腕,望向他的眼神充满渴盼,“以前没想,怎么方才就想了?因为你不忍看我难过是不是?你心里是有我的,对吗?”
对于这个问题,陈述之从来不知道答案。他闭了闭眼,轻轻道:“臣对您的想法,自己都分不清了。”
梁焕没有在意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他满心都是他刚才那番话。以陈述之的个性,他真的可能那样想,若他果真那样想的话,自己还是必须离开,不能用这样的理由绑架他的后半生。
可他就站在那里,死死地拽住自己,像久处黑暗的人乍见清晨的第一缕日光,饥渴地扑上去,不肯放松分毫。
所以他不能去深究陈述之的这个理由是真是假,他只能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他找来的借口,真实的缘由就是他舍不得自己,一定是这样。
既然他舍不得自己,那就不会再放他走。理由么,就还用他自己说的那个。
他平定心绪,把面前之人揽进怀里,用那尚带着哭腔的话音撒娇:“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以后都跟了我,再不许有旁人……现在你心里没我就罢了,我就不信,等上一辈子,我还等不到你了……”
陈述之这才意识到,一瞬间的想法一旦说出口,就不能反悔了。
也罢,这样也好。尽管这个选择无法向任何人交待,但若真能如此终老,也算在心里给自己成全了声名。
被梁焕放开,他以为这事就说完了,刚要说先回去,却见他扭过头道:“你今晚跟我回去,我怕我一走,你就改主意了。”
“不会的……”
“跟我回去!”
陈述之没办法,只能听他的:“那臣回去拿一下东西。”
“别拿了,未央宫什么东西没有?”
“臣明日要交的课业。”
“……快去快回。”
作者有话要说: 陈述之:恳请朝廷给我立一座贞节牌坊。
我来解释一下,这里其实潜意识里已经动心了,但他不肯承认,因为承认这种感情就是将自己置于过去的危险之中,就只能随便找个理由来留住对方。
第38章 声名
马车上,陈述之原本安安分分地坐着,却见梁焕不知什么时候趴了过来,整个身子贴在他腿上。他又闷又热,却不好推开他。
梁焕用手指在他腿上画圈,呢喃道:“诶,行离,你是认真的么,刚才那番话。我怎么听着那么不可思议,还怪不好意思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几个字在陈述之脑中浮现,他又连忙忘记。他被梁焕弄得很痒,只好握住他的手,话音柔缓:“您后宫的娘娘们,难道不都是这样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碰都没碰过……”
虽然以前也听他说过这话,陈述之还是有些讶异。
“我喜欢男人,你不知道?”梁焕仰起头,露了个饱满的笑给他,“跟你说了是第一次,全都是给你的。你要了,那就得管我!”
陈述之眼睫垂下,照这么说,第一次还真是得怪自己。
“您懂这么多,看不出是第一次。”他想起那天梁焕把他按在床上做的事,不禁说句玩笑。
梁焕挑了挑眉,“你那么矜持,我要是不多懂一些,我们两个难道在床上吟诗作赋?”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转而挪动身子,正面趴在他胸前,头埋进他衣服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你人都许给我了,心什么时候给我啊……”
陈述之被他捂得喘不过气,别过头道:“别说这个了吧。”
于是梁焕开始耍赖:“我就要说!是你心疼我才改主意的,是你说只有我一个的。你又不是没动过心,再来一次就那么难?”
提到这些事,陈述之更不想说了,淡淡道了句:“您不热么?”
听到这话,梁焕只得识趣地缩回去坐好。
回到未央宫,梁焕先洗把脸,换掉沾了泪痕的衣裳,然后让卢隐去弄点夜宵来。
他把陈述之扶到矮榻上坐着,自己就坐在他身旁,端着一碗冰粉,一勺勺地喂到他嘴边。
一开始陈述之吃他喂的东西很别扭,时间一长,发现这是他的乐趣,也就逐渐接受了。
梁焕一边伺候着他,一边随口道:“你不和白从来结亲了,这事怎么了结?”
“臣以为这事还有许多办法能了结。”陈述之接过他手中的碗,低了低头道,“您选了如此复杂的一种,臣斗胆问一句,是为了……试探臣吗?”
心思被识破,梁焕颇为尴尬,故作平淡地说:“也不完全是。上次你走后,我便觉得歉疚,这段时间一直是我强逼着你,应该让你自己选一次。你若不选我,我不会再缠着你。”
也许不会吧,谁知道呢。真要是想得紧了,哪那么好放手。
陈述之不禁回忆他说的“上次”,当时自己觉得是为了大义,到他那里,竟成了躲着他的借口么?
“臣不是那个意思,臣确实觉得,不该与您走得太近。”
梁焕夺过他的碗放下,紧紧握着他双手,“我有分寸,挂念你的时候,忍着些就是了。反正你这次选了我,以后就再没有反悔的余地。”
听着他这一句句地为自己做主,陈述之便觉得本该是这样的。他不再纠缠此事,而是抿了抿唇道:“明日陛下和臣一起去一趟国子监吧,最好把白尚书也叫上。您若肯亲自去,他们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梁焕矮着身子仰起头,也没回应,就静静地凝神望着他。
被他的目光灼得满脸通红,陈述之颇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也不敢开口问。
梁焕到底还是别过头去,若无其事地解释道:“刚才看你的时候,特别想亲你一口。”
这话把陈述之弄得一愣,他一直都知道梁焕对自己的想法,可他现在说出来又是什么意思?
他本想“尽自己的本分”做些什么,然而想起之前梁焕说,再勾引他就是心甘情愿的之类的话,便只是侧了侧头,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
*
第二天,艳阳高照,正是昭雪冤屈的好天气。国子监祭酒李川早早就告知了所有监生:皇帝要来训话。
非年非节的,又不是固定的日子,皇帝怎么突然来了?众人都在诧异着。
殿内,梁焕面南而坐,两百多名监生一起朝他行礼叩拜。这种场面梁焕早就习以为常,他的话音十分亲切:“都免礼吧。”
待众人站好,梁焕扫了一眼下面,缓缓开口:“朕今日来,是来给你们赔罪的。”
这话一出大家都愣了,不是说训话吗?赔罪?
“朕听闻近日国子监生时常议论朝中官员,多有不实之处,归根结底还是因朕而起。”
梁焕转头对卢隐道:“把陈述之带上来吧。”
听到陈述之这个名字,下头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陈述之步入殿内,站在中间的监生自动给他让开一条路。他徐行至前,一路上享受了不少人的偷看。
他先跪下给座上之人行礼,等梁焕喊他起来后,又冲在场的监生一拱手。
梁焕挑了挑眉望着他,心想他好歹也是个翰林身份,和一帮监生客气什么。
等陈述之站好,他徐徐开口:“朕知道你们对他颇感兴趣,将他传得面目全非。既然是朕引起的祸事,朕便都与你们分辨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