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将双手按在他肩上,“行离,你哭了,你也舍不得我的,对不对?”
“不是。”
眼泪还在继续掉,他第一反应就是说个“不是”,却说不出来应该是什么。
想了很久,勉强凑出一句:“我是觉得对不起您,觉得愧疚。”
梁焕惨笑,手慢慢从他肩上掉下来。舍不得?他舍不得只会是因为对自己还有未尽的义务,也不是真的舍不得自己这个人。
这一个晚上,梁焕也没干别的,就是陈述之待在哪里,他就在旁边看着他。就着细密的雨声观赏他的面容,许多行将褪色的记忆便重新浮现在他眉眼间。
到了该休息的时候,梁焕洗过脸,然后站在床旁一动不动。
陈述之便明白了,如往常一样为他更衣,又为他铺床,把他扶到床上去,帮他盖好被子。做完这些,他吹了灯,转身要走。
“你去哪里?”梁焕再次叫住他,“你一直都是跟我睡的。”
陈述之没办法,只得听他的话回来,自己换了衣裳上床,紧靠着床边躺下,离他远远的。
梁焕就知道他会这样,一把把他拉到身前,一双黑眸专注地凝视着他。
见他如此,陈述之想起今晚他把什么都说成最后一次,那这件事也要有最后一次。于是他主动凑过去,手放在他胸前,抬头吻他。
然而梁焕侧头避开他的吻,轻轻把他推开,“不要了。我就看看你。”
看到他是这个反应,陈述之自嘲地笑了笑,也对,现在换他嫌自己脏了。
梁焕慢慢把他拥入怀中,整个身子与他贴合,却没有半点欲望,只觉得面前的人如初春的日光一般温暖。他手上用力,紧紧挤着他,似要与他合二为一。
“行离……我求求你,求求你好不好?我那么需要你,你可怜可怜我,你要我怎样都行,我都答应……”
他的话音十分小心,他犹豫了一个晚上,这话从刚见到他时就想说,可又不敢说。他没有比这几句话更好的办法了,他怕说完还不行,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陈述之被他挤得有些闷,这话听在他耳朵里,觉得梁焕确实有些可怜。仔细想想也是,从一开始认识他,他就喜欢追着自己讨好卖乖。如今这个样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和他过去的千万次伎俩一样,看着可怜罢了。
“陛下不能同我说这样的话,您该有您的威严。”
“我不要威严,我什么都不要……”
听到他这些话,陈述之实在无法无动于衷,只能十分克制地安慰着:“不过是日子久了,一时间不习惯而已。等过上几个月,您再想想今天……”
然而梁焕并没有被他安慰到,呢喃道:“我以前也想过,若你要离开,我一定会强把你留下。可真到了这时候,我又觉得不能那么自私……要是以后别人对你不好,你想我了,就回来这里,好吗?”
说着这话,梁焕觉得自己实在是贱。人家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自己还要阴魂不散地缠着他,连他的以后也不肯放过。
不过是在无力撼动的绝望中,强行找一点希望而已。
陈述之往后挪了挪,从他身上离开,低着头,“我不能答应您这个,不然,我怕您真的会……会等。”
“你答不答应,我都会等。”
陈述之被这话吓到,他忽然觉得,也许梁焕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自己真的相信吧。可那也是因为他初尝情爱的滋味,被强烈的快感冲击,一时意乱情迷,误以为那就是一生一世。只要抽离出来,用上一年半载的,怎么都好了,那时才会觉得现在有多么幼稚和愚蠢。
他坐起来,一边下床一边道:“我还是走吧。”
“不要走……”梁焕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离开,“你回来,我不说,不说就是了。”
他都这样说了,陈述之只得回去,重新躺到他身边。一躺下,就又被他抓进怀里。
雨水落地的声音最能催人入眠,但这一夜,梁焕直到天亮也没有合眼。
他以为陈述之在自己怀里睡得安稳,却不知道他虽然闭着眼,却听了一夜他的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写沙雕小剧场了,我已经哭成傻逼了
第112章 余岁
第二天清早,虽然梁焕昨天说的只是昨天,但陈述之还是服侍他换了衣裳洗了脸。
然后,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梁焕面前行了大礼,额头触地,久久未动。
泪水已然干涸,他神色平静地起身,缓缓往外走去。
“行离。”
到底还是回头,与他目光相会的时候,在他的眸子里看见了许多情绪。
“你要保重。”
悲伤,遗憾,不舍,无奈,绝望。
也不知是那双眼睛真有这么多情绪,还是都是自己的投射。
*
车队从京城出发,一直向西去往边境。这次出兵察多国的主力还是驻扎在边境的几万原叶家军,但他们已被分给了各个将领,每个将领又直接由朝廷管制,所以从京城派了不少文武官员前往督军。
于问荆主动申请和儿子坐一辆车,没想到一路上儿子不和她说话,只是靠在她肩上闭着眼。
她以为他睡着了,偶尔去看时,却时常能发现他眼角的泪痕。
今日的驿站是一栋三层的房子,陈述之爬到顶层,搬了个板凳坐在露台上。夜色降临,与繁华的京城相比,空旷的原野里星子更亮。
于问荆一直追他到这里,也搬了个凳子坐到他边上。
见她来了,陈述之就伸手往前一指,“娘,您看,那边就是沙漠了。”
于问荆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哪里有沙漠,什么也没看见。
“想起小时候,和娘在沙漠里藏猫儿,我就躺在沙地上,拿沙子盖了自己一身。娘每次都要找很久才找到我,我还以为藏得好。后来娘走了,娴儿跟我玩的时候,一下子就找到了,我才知道原来娘一直在让着我。”
听着这些往事,于问荆侧头望向他,“你这哭了一路,到底在哭什么?”
陈述之叹道:“爹娘分开了,娘漂泊无依,爹另娶他人,我竟不知该身归何处。”
琢磨着他的话,于问荆觉得这个感慨怪怪的,“你都多大年纪了,哪有跟爹娘过一辈子的?”
他身上一僵,原本只是想到哪说到哪,没想到还是被她逼到了这里。
陈述之沙哑着话音道:“那我便无家可归了。”
听到这话,于问荆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她觉得自己理应插手,“你憋了一路,该给你娘讲讲了。”
陈述之沉默一会儿,埋着头低低道:“也不是不能讲,但是您不能告诉旁人,任何人,一个人都不行。”
“知道了,你说吧。”
他一时间竟也不知从哪里说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好像从没完整地给人讲过。
还是讲讲吧,再不讲,都要褪色了……
时间回到崇景四年,九月末的一场大雨。
一桩桩一件件,很多已经与现在无关,可他想把所有的事都讲出来。仿佛多一个人知道,那件事就多一分真实,确实发生过,而非只存在于他的记忆。
直到一个月前的一个傍晚,在京城郊外,狗熊的房子里。
陈述之在江霁的带领下走进房间,看到狗熊等人都坐在桌边,熊猫说了句:“等你很久了。”
狼狗开门见山:“陈行离,我们要威胁你做件事,你要先听事情,还是先看筹码?”
陈述之愣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江霁便把他往楼上拉,“还是先看筹码吧。”
江霁带他来到二楼的一个小房间前,打开房门。房里摆着两把椅子,每把上面都捆了一个人,眼睛嘴巴都被堵住。
虽然脸被遮去了一半,但陈述之还是认出了他们:晋州的吴氏夫妇,梁焕的养父母。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冷冷地问。
江霁关上房门,浅笑道:“你若办不好我们交代的事,那我们只能把这两个人杀了。我知道他们于你形同陌路,但杀了他们是什么意义、有什么后果,想必你也十分清楚。”
“你们这是个什么团伙?”
“也不怕告诉你,我们都是京城的流沙教信徒,楼萨是我们的主教。”
听到楼萨这个名字,陈述之心下一沉。
二人下了楼,江霁拉他在桌边坐下。熊猫慢吞吞地说:“你让太医院卖合恨草,耽误了流沙教的生意。你想个办法,让大平不要再卖合恨草去察多了。”
“我只是提了一句,后面的事都与我无关,我有何办法。”陈述之淡淡道。
“你既然想不出来,那就只好我们替你想了。”鹦鹉说着,站起来把几张纸放在他面前。
“我们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别人觉得你是察多国的细作,提议卖合恨草是为了增强察多军力,自然就会停下。至于你要怎么成为细作,这上面写了几件事,具体怎么做,我们可以再商量……”
狼狗把一个绳结状的吊坠扔在他面前,“你们既然见过楼萨,那肯定知道他戴这个。这东西每个流沙教徒都有,你就假装只他一人有,然后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