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恨声道,“怎的哭了?你这人……唐未眠,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你可是日后那帮淳安党人之首,堂堂文渊阁大学士,这般动不动落泪成什么样子?!
唐小棠咬着唇。
他怎么没出息了?
挨板子的时候,那么疼,他都忍住了,不愿被他小瞧了去;剔骨剜肉那般疼,他疼得只想要咬舌自尽,也生生忍住,未掉一滴眼泪。
他既是从未有过同他结秦晋之好之意,他哭与不哭,又同他何干?
唐小棠转过脸,面朝里头,仍旧是哭他的。
谢瑾白讪讪。
谁能想到呢,东启国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内阁大臣,少年时竟是个哭包!
两人上辈子他们哪次碰面,不是面上谈笑风生,实则剑拔弩张?
好几次吃了那帮淳安党人的暗亏,可曾有过任何犯怵?
倒是眼下面对这个哭包版的小唐大人,恁凭是上辈子连喝毒酒都眼也没有眨过的谢少傅生生出几分莫可名状的无奈来。
“好了,好了,你莫要哭了。公明——”
谢瑾白喊来一直候在门口的萧子舒。
萧子舒很快捧着半人高的礼盒进屋。
他先是将礼盒放在地上,这才对谢瑾白行礼,“主子。”
谢瑾白再一次扳过唐小棠的脸,指着萧子舒手里捧着的那些礼盒,“呐,瞧见了没有?这些都是送给你的,别哭了。堂堂男子汉,动不动就落泪,成什……”
全是,送他的?
唐小棠连哭都忘了,红肿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礼物瞧。
果然是小鬼头,见着礼物便不哭了。
谢瑾白忽地起了兴致。
他起身,亲自从地上拿了一个礼盒,拆开,拿出里头的盒子。
又重新在床榻边上坐下。
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块质地上等的碧玉观音。
“怎么样,喜欢么?”
唐大学士喜好玉件是颖阳官场上下人人皆知的事情,谢瑾白此举可谓是投其所好。
唐小棠眼底的光亮黯淡了下去。
他刚刚在奢求什么?
在朝晖楼,这人明确拒绝了他,还将他打了一通板子。
眼下前来探望,应该也是看在父亲的面上吧?
唐小棠的喉咙因为喊坏了,说不出话,只能以唇形道,“你走吧。”
谢瑾白唇边笑意微敛,“赶我走?”
新鲜,逐客令呢,两辈子加在一起,什么时候收到过?
唐小棠沉默地,再一次将脸转过去。
就这样吧……
这人气他朝晖楼前孟浪求娶,叫他失了面子,打了他板子。
大夫说他日后恐会落下病症,不良于行,他的两条腿算是赔给他了,这人也该出够气的了。
谢瑾白熟悉的是那个上辈子同他争锋相对,能言善辩的小唐大人,面对眼前这个说几句重话就能轻易落泪的小唐公子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拿这位昔日政敌当瓷娃娃哄着?
“今天天色不早了,我该回了。你也该好好休息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唐小棠盯着床榻上雕刻的缠枝花纹,沉默以对。
便是后脑勺都全是逐客之意。
谢瑾白起身,向唐时茂拱手告辞,“唐知府,告辞。”
留下地上的一堆礼物,谢瑾白带着萧公明离开了。
这人来的随意,走的也恁的随心。
唐时茂站在原地,愣是怔楞了半晌,才忽地朝唐小棠发作,“你同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你今日会忽然出现在朝晖楼?是什么人告诉你我在朝晖楼设宴款待谢巡按?你又为何敢那般大胆竟当着淳安那么多大小官员的面求娶于谢怀瑜?”
以他听闻到的这位谢巡按一贯的行事作风,小棠让他在朝晖楼淳安大小官员的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脸,他没有对小棠,乃至对唐家赶尽杀绝,都算是轻的了,如何肯登门探望,还带了礼物上门?
这事显然不符合常理。
唐小棠维持原来的姿势,依旧只拿后脑勺对着人,可把唐时茂给气了个够呛,“逆子,我在跟你说话,你——”
唐不期对着父亲摇了摇头,“父亲,还是等小棠伤好一些再问吧。”
唐时茂气极,却也深知小儿子的顽固,这逆子不肯开口,他便是干了口舌,也断然从他嘴里要不到一个字。
脸色黑沉,唐时茂厉声道,“总之,在谢逾白还留在淳安的这段时间,再不许你去招惹他,听清楚了吗?”
就他现在这副鬼样子,能去哪里?
况且,他再没脸没皮,也不至被人打了通板子,还能再巴巴再贴上去。
“逆子,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没有!”
唐小棠眼神空洞,麻木地点了点头。
第7章 狠人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知府家的小公子在朝晖楼,当着淳安各大官员的面求娶谢巡按一事,不知怎么的,只一夜功夫便传遍淳安府的大街小巷。
更有酒楼的说书人借着所谓的前朝趣闻轶事,绘声绘色地讲述当日情形——
“今天呐,老夫就跟大家说一桩前朝一件顶稀罕的趣闻佚事。话说前朝有一位言姓巡按,出身名门,自幼便天资过人。后来更是被选入宫中,得以觐见天颜。因着才情出众,又是一等一的相貌,言巡按深得圣上器重,经常与天子是同榻同卧,说是独得恩宠都不为过。京都想要给那位说亲的冰人都要将太傅府的门槛给踏破了。
一次,该巡按奉上谕巡按某地,该地人杰地灵,民风开化,好慕男风亦不是什么稀罕事。也是那巡按魅力无边,不知怎么的惹得当地一官家古姓小公子少年心动,对其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更是在宴会上对其大胆求娶——”
淳安谁人不知,前阵子城里来了位貌比潘安的,京都来的谢巡按呐。
谢字左边便是一个言字,唐的中心便是一个古字,又是官家又是姓古的,那姓古的小公子除了是知府府衙的那位唐小公子,还能是谁?
但凡地方百姓对于京都官员们的事情总是比较好奇的,加之说书人的语气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很是引人入胜。
说书人掀开杯盏喝茶的功夫,底下的人就争相问着,“嚯!小公子神勇!后来呢?后来呢?那巡按可是念在小公子一片顽痴的份上,应允他了?”
“我去,你们怎么不先问问那巡按喜不喜欢男的?”
“嗨!不是都同天子同榻同卧了呢么?喜欢男的是肯定没跑了,就是不知道那小公子有没有那能耐,把巡按那朵娇花给摘回家。哈哈哈哈!”
众人皆是哄堂大笑。
放肆!
二楼雅间,萧子舒听着底下大堂一声声哄笑声,牙肌紧咬,脸色铁青。
宁王欺人太甚!
假模假样邀请淳安一众官员还有主子上酒楼来,分明是纯心请人来看主子的笑话!
否则何以这般巧,主子一行人才堪堪坐下,这说书人便开始说甚劳子的“前朝轶事”?!
小时候还在颖阳时就喜欢找主子麻烦,时隔多年,此番主子巡按淳安,宁王竟也不消停!
包间里几个当地官员是面如菜色,如坐针毡。
天杀的,昨晚才吃了一顿味同嚼蜡的宴席,今儿又遇上这一顿鸿门宴,偏生还是宁王这样的皇亲国戚做的东,他们便是想要拒绝都拒绝不得。
可去他娘的前朝逸闻趣事吧,你宁王同谢巡按有过节,要他们几个陪绑是怎么回事?
他们这是招谁惹谁了!
“大家伙别催啊。待老夫喝了这杯茶水,润润喉,便立即接着往下说——”
还接着往下说呢?
快别往下说了,尽管当事人从进了酒楼之后就吃得挺专注,听了方才那段说书内容是连脸色都没变过,完全没事人一样,可这位脸色越是平静,越叫人害怕呐!
官员们一个个额头沁汗,碍于谢瑾白这个当事人的在场又不敢偷偷打发底下人去传话,只得一个个陶瓷料泥人似,生硬地坐着。
哎,官员们只庆幸,幸好宁王没将唐知府也一并请来,要不然今日这局面怕是收不了场!
“话说那古小公子在宴会上大胆求娶,那言巡按听了,自是俊脸阴沉,目露凶光,着实叫人狠打了那古小公子一顿。可怜古小公子一片真心,身娇嫩肉,是被打得皮开肉绽,当场痛晕过去。”
“嘶~~~那言巡按挺狠呐!”
“是个狠人。人家古小公子也还是一片赤子之心,不喜欢把人拒了便是了,何必下这般狠手。”
“这还不是上面有人撑腰呢么?要不然,人一官家公子,挨了板子都不敢声张?”
“这么说来,还是上头那位最有艳福呐!”
宁王季云绯忽然发作,将手中酒杯重重置于桌案,俊脸阴沉,“岂有此理!这些个江湖卖艺的胆子未免忒大了些,竟敢连皇家的事都敢随意编排。来人,去将掌柜给叫来。真是的,怎么把什么阿猫阿狗都给招来说书,还尽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也太不像话了!”
季云绯一边假模假样发着火,一边拿眼观察谢瑾白的神色。
但见那位专心致志地夹菜,仿佛这天底下再没有比眼前这一桌可口的菜肴更吸引他的了。季云绯疑惑大发了,谢怀瑜是怎么回事,转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