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的只差指名道谢地骂他谢怀瑜是那小皇帝的男宠了,还将他昨日在朝晖楼的那一番侮辱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如此也不生气动怒?
季云绯方才那一通发作,完全是发给谢瑾白看的。
他这是在给谢瑾白拱火呢。
只要谢瑾白当场发作,找掌柜的或者是说书的麻烦,无疑等于亲自坐实了他就是说出人口中的那位前朝言姓巡按,如此便颜面扫地,自然也就有好戏看了。
季云绯迟迟没等到谢瑾白发作,倒是宁王府的小厮动作挺快,把掌柜给请过来了。
“草民见过王爷,诸位大人。请问各位爷有何吩咐?”
掌柜的在后厨催着厨房的师父们快些上菜呢,听闻宁王让他过去一趟,也不知所谓何事,诚惶诚恐地上了楼来,躬身走至季云绯以及一众官员的面前,态度甚为恭敬地行礼。
季云绯这出戏就是唱给谢瑾白看的,谢瑾白不接招,可他都把掌柜的喊来了,也就只好板着脸,把这出戏给继续唱下去,“我说掌柜的,你请的这个说书的是怎么一回事?本王上你这来是图个清净,你听听,你请得这说书人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简直是难登大雅之堂。还不赶紧的,让那老头卷铺盖走人?”
掌柜的一直在后厨忙活,根本不知道今天的说书师父都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客人们热烈的叫好声,还想着今日可以给那说书的汪老头多一点赏钱。
好家伙,敢情那汪老头把他店里的贵客都给得罪了!
掌柜的忙不迭鞠躬哈腰道,“哎,草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慢着。”
一道懒洋洋的男声,掌柜忙顿住了脚步。
循着声,视线落在谢瑾白身上的那一瞬间,愣了愣。
乖乖,这位爷长得可真好看,就跟画上的谪仙人似的,这模样也忒标致了!
掌柜的到底是个乖觉的,知晓这位小郎君既是能够同着一屋子达官显贵们坐在一起的定然是不一般,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都不是他能够唐突的。
掌柜的也只敢瞧那么一眼,便连忙将头低下去,毕恭毕敬地问道,“这位爷有何吩咐?”
谢瑾白似乎终于吃饱了饭,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用桌上的湿帕子擦了擦手,眉眼微抬,“请问掌柜贵姓?”
声音还是懒懒的,听不出喜怒来,掌柜的却是不敢造次,仍旧低着头,谨慎地答,“回爷的话,免贵姓石。”
谢瑾白点头,“石掌柜。”
“不敢当,不敢当。爷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小的。”
谢瑾白放下手中的湿帕,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可否有劳石掌柜请楼下那位说书的老先生上来一趟?”
季云绯眼睛一亮,心说,终于来了!
闹吧,闹吧,谢怀瑜,可劲地闹吧!
最好是闹它个天翻地覆,人尽皆知!
届时事情闹大了,传回京都,街头巷议,看你谢怀瑜以及整个太傅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第8章 谬赞
很快,说书的汪老头就被带了上来。
今日一早,他还在院子里洗漱,就听里浑家告诉他,说是有贵客上门。
那人给了他足足一锭银子,请他今日上丰乐楼说这么一出“前朝趣闻轶事”。
他听出了故事里头的那言巡按跟小公子指的是谁,担心会惹出祸端来,本已打算回绝,奈何妇人见识短浅,已抢先一步将银锭收了去。
那随从模样打扮的年轻人则趁着他跟浑家争执,早已溜了,他便是想要将银两还回去都不得。
被迫接了这份差事,只得战战兢兢,来到指定地点,说这一段故事。
“小人汪九拜见各位大人。”
老人诚惶诚恐,双手作揖,对着包厢内几位老爷深深一拜,双腿止不住都打颤。
完了,完了。
果是昧心的银钱不能收!
老人不认识谢瑾白,可他认识坐上几个当地官员还有一身绯色衣袍的宁王季云绯呐。
这一屋子的人,谢瑾白是唯一的生面孔,且相貌最为打眼。不说旁的,单单就连这样一间普普通通的包厢,因了这位的存在,都像是贴了金箔似的发着光,当真跟话本里描写的那样蓬荜生辉起来。
老头心知,这是“言姓”巡按找上门来了哩,这可如何是好?!
包括汪老头自身在内,包厢内的众人一致认定今天老头是要倒大霉了。
也合该这老头倒霉,说什么内容不好,还叫什么汪九!
天下谁人不知,当今那位亦是排行行九呐?
不管这汪九是不是数字是九吧,总之听着都是一样的发音。
官员们低头吃茶,根本不敢去看跟他们同桌的年轻巡按此时脸上的神色。
以至于当谢瑾白不但没有为难老人,还以老人的说书很是精彩为由,命萧子舒赏了老人一锭银子的时候,一个个险些没惊掉下巴。
当然,在座的都是人精,谁都没将心底那份惊诧给表现出来。
“汪老头,还不赶紧多谢这位老爷赏赐?”
石掌柜轻碰了下呆愣了的汪九的手肘,着急地小声提醒道。
老头万万没想到,此番竟能躲过这一场大劫!
他大梦初醒一般,忙双手恭敬地捧过萧子舒递上来的了赏银,对着谢瑾白磕了个响头,“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汪老头千恩万谢地跟着掌柜的退下了。
就这样?!
季云绯瞪圆了眼。
谢瑾白别是昨儿脑子被气出毛病来了吧?
季云绯的这点心思,在场的官员们都瞧出来,谢瑾白自然不可能没看出来。
蠢物,连心思都不会藏!
也不知这蠢物上辈子怎么就成为镇守边疆的名将的,全凭的傻人有傻福么?
上辈子季云绯也是设计了这么一出,谢瑾白没上当,这辈子历经了两世,自然更不可能为这么一出幼稚的当场动怒上当。
“今日多谢宁王款待,只是我还有公务在身,请恕不能多加奉陪,先行告辞。”
谢瑾白起身,对着季云绯拱了拱手。
季云绯还能怎么说?
淳安多山且靠海,且因为地处偏南地缘故,多雨,梅雨时期较长。
每到汛期,河水暴涨引海水倒灌,家住赤丈河附近百姓是苦不堪言。
谢瑾白此番便是奉命前来淳安督促当地官员治水,公职在身。
治水防汛可是民生大事,谢瑾白以此为由要走,季云绯就算是贵为王爷,也不好再强行将他留下。
再说了,他也压根就不是当真请谢巡按吃这顿饭的,他这又是安排人说书,又给请了“看客”的,不就是为了多一些人看谢怀瑜笑话呢么?
哪曾想这人根本没接招呢?!
季云绯微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当然是公事要紧。淳安百姓能够拥有怀瑜你这样尽职尽责的巡按,实在是当地百姓之福。”
谢瑾白笑容淡淡,“谬赞了。”
老子并没有真的在夸你!
季云绯气得想掀桌,面上还是得保持微笑,“怀瑜你谦虚了。”
“诸位大人。”
谢瑾白环顾众人,笑了笑,“不知诸位大人可都吃饱了?若是吃饱了,可否方便陪下官一同去城郊的赤丈河走一遭?”
按照当朝,在场的官员当中,除却谢瑾白这个七品的巡按,官职品阶最小的通判都是从五品,谢瑾白在这些官员面前的确得自称下官。
谢瑾白自称下官,在坐的几个官员又岂敢拿乔?
京城来的巡按,又是皇上身边的大忙人,品阶算个屁呐!
一桌子的菜,除了谢瑾白桌前堆了坐小山,其他人跟前的饭菜是根本就没有动过。
可谢巡按发了话,官员们哪里好意思说自己没吃饱?
“当然,当然。”
官员们相继起身,向宁王季云绯提出告辞。
季云绯本来请这帮官员们吃饭,就是为了多一些人看谢瑾白的笑话,如今好戏只响锣没开演,他生气着呢,巴不得这几个碍眼的老头滚蛋,把头敷衍地一点,一屋子的人也就拱手作揖告辞,呼啦啦地跟在谢瑾白的后头出去了。
“可恶!谢怀瑜可恶!”
不但可恶,简直还可恨!站在窗口瞥见谢瑾白跟一众官员的身影走出丰乐楼,季云绯转身用力地踹了桌角一脚。
桌上的碗碟相互碰撞,发出“咣当咣当”声响。
季云绯掀起衣摆,一个猛踹,桌沿的几个杯子,圆碗终于不稳,摇晃、翻落,“轱辘轱辘”滚落,碎了一地。
季云绯仍不解恨,索性把桌子一并给掀了。
听着耳边跟放炮竹似地噼里啪啦的声响,季云绯这才疏狂地笑出声,“哈哈哈,痛快,痛快!”
痛快个屁!
不管季云绯在包厢里如何上火撒气,闹腾得丰乐楼掌柜愁眉不展,陪着谢瑾白一同去视察淳安郊外的赤丈河防汛堤坝的官员们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原本,官员们以为谢瑾白以公务为由提出告辞,不过是个推辞,出了丰乐楼即可各回各家,各寻各的温柔乡,解语花。
哪能想到,谢巡按年纪轻轻,竟这般“实在”,昨日唐知府才在朝晖楼为其“接风洗尘”,今日便要求他们带他来巡视赤丈河,监督赤丈河防汛堤岸工程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