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院门前的这辆马车,宽敞精致,一看便知道来人身份非富即贵,且谢瑾白身上世家公子的超凡气度亦是一眼便能瞧得出来,故而站在门口的两位府衙门吏对其甚为客气。
“出门得匆忙,未曾携带名帖。有劳二位前去通报一声,只说颖阳谢怀瑜来访。”
谢,谢怀瑜?
那位自京都而来,由圣上钦点,便是老爷见了都得礼让三分的监察巡按么?!
竟,这般年轻?
“谢大人稍等。”
其中一位门吏连忙进去传话。
不一会儿,从里头出来一位提着灯笼的老者。
见到候在门口的谢瑾白,老者三步并两步,忙躬身走上前,对其诚惶诚恐地拱手行礼。
“小人邱福,乃是府中管家,见过谢大人。按说谢巡按来访,小的们是万万不敢拒的。只是我们小公子今日纵马,意外从马背摔下,受了重伤,便是到了现在大夫都还在小公子房中为其看诊。我们老爷此时怕是无心见客。还请谢大人海涵。”
外人不知,谢瑾白又如何不知,唐小棠哪里是意外自马背摔下重伤,分明是被他下令挨了板子。
管家说是纵马意外而伤,想来是唐时茂对府中上下有所隐瞒,无外乎是为了顾念唐小公子以及唐家上下的颜面罢了。
儿子身为男子,却对同样身为男子的他那样的场合大胆求娶,为此还遭了他一顿毒打,换作他是唐时茂,也不会对底下的人道出实情,凭白叫人看了笑话。
“实不相瞒,谢某此次前来,并非是为探访唐知府而来,恰是为探望唐小公子而来。有劳管家在前面带下路。”
管家愕然。
竟不是来找老爷的,反倒是来探望小公子的。
奇了怪了。
小公子何曾认得这等贵人了?
“邱管家,请。”
未等邱管家想个明白,谢瑾白唇角微扬,已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小的惶恐,大人您折煞小人了!”
邱福又是躬身,又是作揖。
谢瑾白言以至此,邱福一个小小知府管家,哪里再敢推诿。
别无选择,邱福只好提着手中的青纱灯笼,走在前头带路。
淳安地方虽不若京都颍阳富庶,可到底是鱼米之乡,税收较丰,府衙建造因此也颇为阔派,只是因为天黑,周遭景物都瞧不太真切,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
大堂是知府审理犯人的地方,二堂是知府以及官署们办公的地方。
过了大堂,二堂,第三进的宽阔院落,才是知府以及家眷、婢女、仆役一干人等所住的地方。
若是平头百姓第一次进这知府,只怕会被这府衙的庄严跟气阔所骇住。
对于相府出身的谢瑾白而言,便是皇宫大内都来去自如,区区一个知府府衙自是不会看在眼里。
不说是谢瑾白,就算是萧子舒,进了庄严的知府府衙,也未露出任何惊奇神色,仅仅只是沉稳地捧着礼盒,目不斜视地跟在主子的后头。
管家暗中观察主仆二人神色,心里不由暗暗叹服。
不愧是京师里来的人,气度果是不同。
“啊——”
经过一片花木扶疏的林子,一声沙哑的惨叫声忽地划破寂静的宅院。
“可怜见的,小公子怕是又生生被痛醒了。”
管家心疼地低喃了一句。
他将灯笼提高,照着院子里的小路,转过身对谢瑾白低声地请示道,“大人,过了这个院子,前面便是小公子的住处了。请容许小人前去通报一声。”
“且慢。”
闻言,邱福顿住脚步。
他回过身,不解地看着谢瑾白。
谢瑾白却是未再开口。
他立在一株海棠树下,面向灯火最为通明的那间房间。
方才那声凄厉的惨叫声恰是从那里发出。
不一会儿,便有婢女相继端出盛着水的水盆,夜色中可见发暗的血色。
继续有惨叫声间断地从房内传出。
声音逐渐地微弱,又忽而拔高,却是一次比一次暗哑。
听着小主子揪心的喊叫声,邱福抬手无声地以袖子拭泪。
邱福不忍再听下去。
可这位谢大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无端端地不肯再往前走了,他亦不敢做主前去禀报家主。
这般苦等着,简直像是在受刑。
邱福不明白谢瑾白为何忽然停住,便是萧子舒对主子此举亦是大惑不解。
事实上,自主仆二人从晖楼回到所下榻的驿站,萧子舒便觉得主子有些不大对劲。
先是一个人在房中待了半日,下令概不见客,也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
晚膳亦不见宣人进去伺候。
天黑时方从屋内而出,身上的衣服已换过。
所吩咐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去置办一些现在马车上的这些东西。
之后,没有任何征兆,忽然提出要前来淳安府衙……
唐小棠孟浪在先,不但当着一众官员的面,示爱主子,还放肆到声称要娶主子为妻,实是无礼至极!
若不是主子此次淳安之行有公务在身,在朝晖楼他是断不会为唐小棠这样的公子哥求情半句的。
当时饶了唐小棠性命完全是顾念大局。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按照主子以往的性子,唐小棠这样的浪荡子打了便打了,过后也决计不会将这号人物给放在心上,何曾还会专门来这一趟?
主子极为不耐等候。
以往便是天子召见,从来也是轻易不会让主子在外等候,像眼下这般,无端伫立在人院子里,一站就半个多时辰这种事情,在以往根本不会发生!
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除却偶有的几次喊叫,其余均只剩细碎的、虚弱的□□。
渐渐地,有谈话声从屋内传出。
四下寂静唐夫人的啜泣声,唐时茂那句陡然拔高的“这等逆子,还不如死算了!死了我们全家也好落个清净,再不必担心那谢怀瑜会因这逆子来找我们的麻烦”的愤怒言论,唐不期低声劝解二位长辈的声音,皆一字不落地落入院子里三人的二中。
听见“谢怀瑜”这三个字,管家大吃一惊,手中的灯笼险些掉落在地。
小公子这一身的伤竟同这位谢大人有所牵连么?
他一个知府管家,自是不敢多嘴去问的,既担心谢瑾白当真是来找小公子麻烦的,又不敢擅自做主去通报,唯有继续候着,一颗心像被是丢入烈火烹油中,可谓是无限煎熬。
管家偷觑海棠树下那位,但见这位年轻的监察巡按仍维持着站立的姿势,面向小公子的房间,又因着花影的缘故,实在瞧不出对方脸上的神色。
忽地,管家感觉到有一道极为冷冽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对上萧子舒充满警告意味的冰冷眼神,目光一缩,忙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再不敢乱瞟乱看。
海棠树下,谢瑾白身形微动。
在管家同萧子舒二人惊诧的目光中,谢瑾白抬脚,朝唐小棠所在的厢房走去。
第5章 碰触
谢瑾白的出现,令房内众人均是吃了一惊。
“请问这位公子是?”
唐不期话音刚落,唐时茂已极为吃惊地唤出了声,“谢怀瑜?!”
唐知府惊讶地连官场之礼都没能顾得上,直接以谢瑾白的字称呼之,可见对于谢瑾白的出现之惊讶。
谢瑾白连个余光都没分给唐知府,更不要说屋子里其他的人了。
手中扇柄朝大夫虚空点了点,风流的眉眼微挑,似笑非笑地睨着大夫道,“大夫,还请将方才没说完的那句话给说下去。他这腿伤及根骨,日后在行走上只怕难免会如何?”
瞧这位公子衣着、气质皆为不俗,且听唐知府的语气,与这位公子分明也是相识的。
到底涉及主人家私密,大夫未敢冒然言答,只好求助地看向唐时茂。
唐时茂面色难看,狠狠地瞪了眼跟在谢瑾白身后的管家邱福。
为何外人来了也没有通报一声?!
收到家主责备的眼神,管家有心解释,可眼下哪里是解释的时候?
邱福苦着个脸,唯唯地将脑袋垂下去。
唐时茂恨恨,当着谢瑾白的面,不好发作,只好且忍着。
唐时茂极为不甘地,沉默地朝大夫几不可见地将头一点。
大夫这才语气沉重而又低缓地道,“小公子伤及根骨,日后,走路应当是没什么问题。只怕是再难恢复如初,难免会,难免会不良于行。”
唐时茂眼前一黑。
唐夫人更是当场昏厥了过去。
亏得丫鬟聘婷机灵,及时扶住了主母。
唐时茂连忙吩咐婢女扶夫人到一旁的梨花木椅上休息。
一屋子的人又是灌茶水,又是掐人中的,唐夫人才幽幽转醒。
杜氏醒来,看见眼前围着的一堆的人,她先是茫然地看着大家,当她的视线扫过大夫的时候,眸子当即瞪大。
她激动地扯住大夫的衣角,“大夫,大夫,求您一定要治好棠儿啊!只要您能够治好棠儿,不管需要多名贵的药材,都不打紧。哪怕是明天就要去大街上要饭,我们也绝不后悔!大夫,求您一定要治好棠儿,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我给您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