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沈翎大喊一声,却不闻人应声。平日这时候,他本该端着盆子在外头候着。
深冬严寒,沈翎仅着一层单衣,还赤足站着,却没觉得冷。
他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惧怕,心惊肉跳都到了嗓子眼,暗道得把那人找回来才行。否则那人一旦被柴府抓到,再把他给卖了,那可不好。
沈翎赤足拉开门扉,寒风一下子掺着冰屑打在脸上,狠狠打了个喷嚏,方才记起尚未穿衣,忙把门扣上。可门还没合严实,两根修长的手指便卡了进来。
天实在是冷,沈翎嚷嚷一句:“谁啊!有话等会儿说!”
“我,越行锋。”音色沉稳,如是岱宗巍峨而岿然不动。
“越什么东西,小爷我……”沈翎努力掰开那两根手指,可惜徒劳无功,眼睁睁看着两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拨门进来。
眼前此人身形高大,站在门前,竟是恰好挡了寒风。他低头望着沈翎:“不冷?”
沈翎怒而仰首,正想呵斥这个不知所谓的下人,却一时愣了神。这人……从未见过。
“你是哪位?”沈翎吃惊地欣赏此人的英挺五官。
剑眉星目,脸型瘦削,很是好看,特别是那双浓黑深邃的眼,仿佛随时把人吸进去。在沈翎的记忆里,昭国公府并无此等俊男。
“我?”他微微勾起唇角,霎时多了两分痞气,“越行锋,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我了个去!”沈翎飞快把他拽进屋,神经兮兮地把门反锁。
沈翎先回暖榻那头穿了鞋靴,裹了厚袍子,扭头见他坦然站在那里,像在自己家似的,半点不见生。再看他面色,虽说不是很好,但完全不像重伤初醒的模样。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越什么……”沈翎惊吓未去,拨着脑门发怔。
“越行锋。第三次。”他朝沈翎走近两步。
“越行锋是吧?你别过来!”沈翎感到一种浓浓的压迫感。
“你怕我?”越行锋定住步子,“怕我,还救?”
沈翎本是想回答这个问题来着,可心里实在疑惑得紧:“你不是重伤了么?怎么、怎么现在好端端的?”
越行锋扶了扶胸口伤处:“睡了一觉,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沈翎总算想起重点,“你好多了也不能到处乱跑啊!小爷是偷偷把你藏屋里的,别说你在那边放火,就是我爹见府里有了生人,也是要送你去大牢的!你给我小心一点!为了救你,我可受伤了呢!”说着,亮出手。
“我说过只想躺一躺,没让你救。”越行锋说完,顺带“呵呵”两声。
“喂!你还是个人么!没我你早死了好吗!”沈翎怒火中烧。
“哦。我救你一回,你救我一回,扯平了。”越行锋不以为然,“我刚才是出去探路,我先走了。”
看他当真要开门出去,沈翎箭步挡在门前:“不能走!”
越行锋轻笑道:“你敢留我?”
沈翎没心思听他说话,想到什么就说了:“你伤还没好,出去只有被砍的份,何况你昨晚还放火……柴府的人一定四处找你。你要是出去,我岂不是白救你了!”
越行锋散漫道:“只有被砍的份?我不记得他们见过我脸。”
沈翎瞠目瞪他:“宁枉勿纵,柴廷行事便是如此!”
“不怕你家出事?”
“你好好待着就没事!”
“为什么救我?”
“因为我娘……”沈翎吓得捂嘴。
第8章 关你毛事
“哦,你娘。”越行锋对这个答案略感满意,唇角上扬。
“卑鄙!”沈翎委实厌恶他果于自信的神情。
“这也算卑鄙?看来沈二公子活得挺惬意。”越行锋眼角掀起一道光,两手抱怀,悠悠然往右侧一斜,“貌似有人找你。”
沈翎正在气头上,哪里能听进他的话,只当是开脱胡诌,直到他慢悠悠踱步去屏风后边,方才有些许觉醒。突然传来的叩门声,像在心尖上一戳。
冰屑吹进屋,来人将裘衣随手抛到一边:“虽是在屋里,亦不可只着一件袍子。”
沈翎抽着嘴角,牵出一抹笑,转身过去:“哥,你怎么来了?”一回头就撞上那张生人勿近的脸,慌忙把左手往宽袖里缩。
“我看看。”沈翌不由分说掐住沈翎左臂,力道温和地拎出来。依多年经验,只看一眼,眉心便拧成一团:“怎么弄的?”
“就是车不小心压到……”
“我不想听这些。”
阴冷的声线不容辩驳,沈翎嗓子眼一凉,竟一时答不出话。这位兄长虽待他极好,但沈翎亦从他身上充分认识到何为“长兄为父”。某些时候,他比父亲还要恐怖。
左臂依然被拎着,沈翎竭力令身体不至颤抖,毕竟说谎也要有说谎的样子:“事实就是这样。”
“是吗?”沈翌的声音忽然柔和许多,“有些事,你可以瞒着爹,却不能瞒我。你向来怕疼,再如何也不会把自己伤到这个地步,除非是……非此不可的理由。”
“没有没有,只是比较倒霉罢了。”沈翎没敢把手抽回,只得拿右手晃着。
沈翌俯首一嗅,皱眉道:“这个伤药不好,你让阿福去我房里取些好的。”
沈翎顺着应他:“哦。”
左臂被放开,沈翎偷偷斜眼向上瞟,发觉沈翌的眼光正在房里各处巡梭。冰冷的眸子将扫到屏风处,沈翎心头一紧:“哥,我这手还得包几天,都快闷死了。”
沈翌果真收回目色,认真端看他的手:“好好上药调养,三五天即可拆了。”
“啊?还要三五天!”沈翎装作惊讶,只想引开沈翌的注意,好在他不再往他处看。
“连三五天也待不住,难不成京城还有另一处绛花楼供你玩乐?”沈翌淡淡说道。
“哥,你知道了?”沈翎并不意外,然示弱总有示弱的好处。
沈翌默认,转而说起另一事:“柴府大火,柴廷至今寻不得犯人,京城还得乱上几天,你好生待在家较为稳妥。”
说到犯人,沈翎默默皱眉:“他家寻不得犯人,难不成还赖在我们身上?”
沈翌默了片刻,拾了裘衣出门:“你好好休息,记得来取药。”
沈翎见他要走,当真有酬神的心:“好,等会儿就让阿福过去。”
“嗯。”
又一袭冰屑打进屋,沈翌走远了。沈翎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总算落下去。
屏风后的那人缓步出来:“你好像很怕你哥。”
沈翎抚着心口:“那是,他比我爹还可怕。刚才他看到你那边,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要是他发现了,你交我出去?”
“切,要是交你出去,我可是要领家法的。亏本生意,小爷可不做!”
越行锋的唇角浮出弧度:“不交就不交,扯什么家法。”
沈翎感觉膝盖中了一箭,即刻挺身博面子:“就算交你出去,只要我哥瞒着我爹,我一样没事!”
越行锋道:“你哥很宠你。”
沈翎得意道:“那是!家里就我哥待我好,他就我这么一个弟弟!”
“不就一个哥哥,有什么好得意。我就不觉得他比我强多少。”越行锋眼神轻蔑。
“大言不惭。”沈翎扬眉看他,“比起你这个纵火犯,我哥可是当年平定西临动乱的将军,那个时候,他才十七岁,第一次带兵上战场,就一路胜战。”
看他说得眉飞色舞,越行锋摇头道:“十七?人家十七岁带兵上战场,再回头看看你,啧啧啧,成天花天酒地。”
嘲讽刺耳,沈翎神色复杂,倒也没反驳的意思,气势傻瓜弱了不少,小声嘀咕:“反正也轮不到我。”
“你说什么?”
“关你毛事!”
第9章 家有无赖
沈翌的伤药果真有效,比那无用野大夫靠谱多了。沈翎又让阿福去顺了几罐,全给了越行锋,琢磨着等柴廷的兴致过去,再找个商队送他离开京城。
然而问题是,前几日还冒险出门寻路的某人,竟然再也没提起走人的事,反倒堂而皇之地住下了。
这一住,可让沈翎一连几夜睡不好。越行锋的伤势复原神速,还时不时支颐看他,看得他浑身发毛,就怕晚上一个不留神把他给……现在,那种眼神又飘了过来。
“看什么看!睡你的觉去!”沈翎窝在暖榻上看街边话本,眼角往屏风那头一撩,即见某人眉目含笑,不禁神魂抖了抖。
“睡了一晚上,还有什么可睡的。不如,一起做些快活事?”越行锋邪邪地勾起唇角。
“死无赖!猥琐!小爷发善心留你养伤,不是让你想那回事的!”沈翎抄起书卷,扬手掷去。
越行锋一手支着下巴,轻易把书接了:“沈二公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反正这么无聊,我们一起下下棋什么的,难道不行?还是说,你在期待那些……”
不可否认,他笑起来的确要人命,沈翎感觉魂被勾了一勾,脸颊一红,低下头去:“下棋?就你……也懂下棋?”
越行锋点点头:“说不定,比你行。”
沈翎笑了,随即卷起袖子:“等着打脸吧你!来,与小爷大战三百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