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俊犹豫了一下,还是放手了。
看着严明迹大口的撕咬的烧饼,他吞咽了几下口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严明迹鼓鼓的腮帮子和一口口变小的烧饼,但他又不能开口。
吃了几口,严明迹才反应过来,他从倚靠城墙的样子变成了弓着背,左手搭在左腿上,右腿支起来,右手拿着烧饼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又看看在他身旁像小狗一样盯着烧饼的助手,“哪来的?”
“我娘做的。”
“你没吃饭?”
他吞了下口水,才点点头,就怕他点头时哈喇子从嘴角流出来。随后又立马摇摇头。
严明迹把剩下的烧饼还给他,他却一直在摇头。
“你不饿?”
“不饿。”邢俊刚说完,肚子就抗议了,非常不争气地咕咕咕的叫了几下。
“还说不饿,拿着。以后你自己的东西先自己吃。”
“严校尉,我……”
还没等邢俊说完,严明迹一把把烧饼塞到他嘴里,“叫你吃你就吃,扭扭捏捏,麻烦!啰嗦!”
邢俊嘴里被塞了烧饼,也不知是哭还是笑,要知道上级对下级从来不会有这么好的口气,大多数颐指气使。
严明迹看了下助手一眼,爽朗的仰天大笑了几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家里还有谁?”
“爹娘。”
“都是干什么的?”
“我家是卖烧饼的。”
“好,下次路过你家门口,记得再请我吃几个,味道不错!”
“好!一定。校尉大人。”
严明迹咂咂嘴,又仰头靠在墙根上休息,仿佛还在回味那几口烧饼的味道。
邢俊在一旁啃烧饼,还没有啃几口,汪卓从城楼上下来,因为打赌输了,赔了一千两黄金,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看他休息的两人,便径直走过去,朝严明迹踹了一脚。
“你们两个偷懒吗?刺客抓到了没?”他又补了一脚。
严明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邢俊则站在身后弯着腰,手里紧紧攥着烧饼。
“还有你!吃什么吃,一副好吃懒做的样子。朝廷养着你们是要你们在这吃烧饼的吗?”说着他夺过烧饼一把甩向远处。
烧饼掉落地方,激起一阵烟尘。
邢俊的目光向哪瞥了一下,旋即收回来。
“真该把你们扔到塞外,体验一下守关的乐趣,在京都待久了,都变得懒惰懈怠了吗?”汪卓冷哼了一声,背着手离去。
邢俊看看严明迹,又看看汪卓,心里有些愤愤不平,他想:总有一天,我会爬到汪卓的头上,到那时我一定要他好看。
严明迹则是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捡起烧饼,拍去上面的尘土,递给邢俊。
邢俊接过之后想说句谢谢,可是他没给邢俊说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两旁的房屋似士兵在给他列阵,路很曲折,直通向尽头的皇宫,那座宫殿在飞檐斗拱鎏了黄金,在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将校尉的背影衬的很小很小,就像一粒沙在泰山面前一样。
邢俊眼睛有点痛,不知是被宫殿的金光刺痛,还是被严校尉的背影刺痛,他低头狠狠地咬了一口烧饼,左手手背很快的擦过眼睛,追上严明迹的背影。
长安城的街上,该巡逻的人还还在巡逻,该走路的人还在走路,又有谁会在意到他们的悲欢哀乐呢?
“盛世不闻尘埃歌,世人只顾己欢乐。千世不管谁为主,一枕黄粱倚南柯。”[1]
歌女清亮的声音从画楼上传下来,伴着胡琴琵琶声,每一个音都像雨滴一样滴落在严明迹和邢俊的身上,心上。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楼上的歌女一曲终了,台下响起了一片喝彩声。
“好!”
“真棒!”
“雪樱姑娘,敢问此词是何人所作?”
雪樱微笑着将手中的绢丝团扇轻轻摇动,团扇搅起的气流撩动她垂在脸庞的一缕长发,而这一缕长发撩动了在场的青年的心。
“一位谪迁的公子所作,他曾嘱托我不可外传其名。恕小女无法告知。”
“既然如此,那便不再为难,可否为我等再唱一曲。”
“当然。诸位公子想听什么?”
“既然你刚刚说道谪迁,不如唱送别相关的歌好了。”
雪樱微微颔首,坐在后面的乐师们又开始吹弹,丝竹管弦之声叮叮咚咚,如早春的泉水,从坚冰却流出,进而清澈泠泠。
雪樱唱着唱着,心却不知不觉飞出窗外,想到她的恩公易朝,恐怕这一去便是永别了,岭南多瘴气,吸入后极容易生病。她想起韩愈的诗: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朝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2]
想到这儿,她立即停止了唱歌,冲出迷烟楼,提起裙摆,丢下金丝团扇。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愣了,不知道在台上唱的这好好的雪樱姑娘为什么一下子就跑了。
乐师们的琴音还未断,雪樱已经冲到楼下,跨上了一匹棕褐色的马,奔着城郊而去。
老鸨赶紧出来,平息众人的愤怒,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又是陪笑的。待安慰众人后,她叫紫儿:“这是怎么回事?”
紫儿一害怕,腿就软,跪在地上:“我,我也不知道。”
“白吃饭的东西,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老鸨将一肚子的火气全撒到雪樱的丫鬟身上,命人将一众侍女掌嘴。
☆、上路
城外的大道上,易朝与岑暮共骑一马。推车的小七发牢骚小声地说道:“大人您读的圣贤书都读哪去了?干嘛还搂着他?”
易朝低下头看看小七:“以后在外,别叫我大人。”
“哦!公子,都出城了,干嘛还搂着他?”
“我们后面有尾巴。”
小七听了,赶紧回头看了一下,只见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有点慌张,假装在走路打趣。
“公子,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易朝若无其事的回答到。
“你呢?”小七又问女装的岑暮。
“想知道?”他反问小七,小七推着一车行李手有点酸,没心情猜对方想玩什么把戏,便点点头。
“你家公子告诉我的。”说完他侧过脸看了易朝。
易朝盯着他,用眼神问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
小七有种被抛弃的感觉,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的,他加快了脚步,只要到了十里亭就有车可坐,他也不用再推着这车东西了。
亭外有一辆马车,缰绳系牵在一棵杨柳树上。
亭中站着一个身形纤长的男子,他看见易朝骑马走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易朝下马,又顺手扶着岑暮。岑暮本来不想扶着易朝的手,他自己会下,但考虑到后面两个跟踪者,只好扶着易朝的手下来。
“走慢点。”易朝在岑暮的耳边悄声说道。
岑暮点点头,两人走进十里亭。
小七则负责把行李搬到马车上。
“晓天兄,你还是改不了以前的性格啊!”那男子一见易朝就说到。
“是啊,行之兄。你我二人同窗三年,同朝为官,你倒是变了很多。”易朝以平淡的口气说道。
给他送马车来的是他的同学杜知,字行之。
“你也知道,人如其名,知行合一,我所做的就是我所认为的。”
“行之,你知道,我也是这样。”
“谪迁岭南,你可后悔?”
“无悔。”
“为何?”
“在京为官,出京亦为官,在其位,均为天下苍生,亦何悔之?”
杜知仰天长啸三声:“晓天兄,这是你比我厉害的地方。车马已备好,咱们就此别过吧。当然,酒我已带来。何不叫你的歌姬唱一曲《阳关三叠》以助酒兴。”
岑暮一听,眼睛睁大了,看着易朝。
易朝出来说道:“他前几日伤了喉咙,不方便唱歌。”
“是吗?”杜知倒了杯酒,一杯递给易朝,另一杯拿着走向岑暮。
岑暮没有动。他看向易朝,想问问对方的意见。
“晓天兄为何又蓄养歌姬了呢?不像是你的作风。”
“是我捡来的。全因这位姑娘逃难落魄,父母双亡,在京城流落街头,怜悯之中,带回府里。”
“哦?隔着红纱看,似有国色天香之容,姑娘,我可否一睹芳容?”
岑暮摇摇头。
“行之兄,他脸上有伤,怕吓到你。”
“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强了。不过,这杯送行的酒,姑娘可是一定要喝,感谢您同赴岭南,照顾晓天兄。”岑暮左手慢慢抬起来,想接过那杯酒。
易朝走过来,夺下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将杯子倒扣下来给杜行之看,证明一滴不剩,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杜兄何必在此为难一个小姑娘呢?要是想听她唱歌,日后路过岭南,我再带她去拜访您,可好?”
杜行之收敛了自己的不悦,陪上笑脸说道:“晓天兄,这是何话?我只是关心你,想到你我将要零落天涯,有些不舍罢了。千里送行一杯酒,酒淡情浓何处有?与君同窗十载秋,秋风杀尽百花愁。要是到了岭南,还请修书一封,免得我一直为你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