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暮赶紧将手放开,还未来得及说话解释什么,眼角瞥见一个红色的东西从楼上飞下来,他下意识地推开易朝,自己则侧身一闪,躲过了那个球。
众人一看红绣球落到地上,便争先恐后地挤过来,人群像洪水似的横亘在两人中间。
他站在那看着对方,嘴角不经意露出了一丝微笑。易朝则站在对面,也忍不住笑了,笑得风轻云淡。
只有许千金是郁闷的在绣楼上跺脚,咬牙切齿道:“傻瓜,傻瓜!两个大傻瓜。我明显了把球扔给你们,你们两个还躲开,真是气死我了。”随后她转头跟她爹道,“爹爹,我不嫁。这个绣球不算,气死我了!”
“可你已经抛出去了。”许县令有些无奈,他堂堂一个县令,怎么能失信于百姓呢?
“谁说是我抛的?是小梅!”许芳泽拉过婢女小梅顶替自己,小梅很无奈,自己也是又急又气道:“老爷,老爷我……不是。”
“小梅,你替我吧!行不行?”许芳泽转而攻克小梅。
“老爷,小姐,我……我不行!我……”小梅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无奈地解释乞求。
“不行!你已经抛完绣球了!不嫁也得嫁。”许祝以父亲的威严镇压住了女儿的任性。
许芳泽只好向母亲求救,母亲郑氏也没有法子:“芳儿!听你爹的吧,现在不是还没结束吗?”
“娘!要是丑八怪,我不嫁!”
“好!丑的不嫁。”
“家境贫寒的也不嫁。”
“放心,来抢绣球的都是城里大富大贵的人,没有街边的阿猫阿狗。”
“欺负我,骂我,打我的也不。”
“好好好。我让他入赘,怎么样?”
见到自己的要求一一被父母请答应下来,她总算气消了点,回到栏杆边上,最后捡到绣球的是个书生,即将上京赶考。
许芳泽看了那书生模样不算差,一身的书卷气,有理有德,温文尔雅,还有一身的才气,尤其是为她吟了一首诗:美人如花歌月下,四海闲鹤此为家。安得比翼双飞蝶,人生无处不飞花。
“好诗!”许芳泽在楼上听了,对此缘分颇为满意。
岑暮则拨开人群走到易朝身边:“抱歉!破坏你的好姻缘。”
“我觉得那绣球应该是抛给你的,凭你的身手为何不接?”
“我四海为家,不想误了人家姑娘的一生。”岑暮回过神来,发现人海中的易朝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去哪了?他赶紧在人海中寻找,一边拨开人群,一边还喊着对方的名字,然而整片人海在涌动,刚拨开了一条缝隙,转瞬间又淹没在了潮水中。
四面的灯火在暗夜中跳动,烛光透过各色的纸,染上了纸的颜色,于是,原本无色的光也就有了颜色。
他脸上多了几分愤怒和自责:要是不出来就好了,万一……他在心里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万一自己完不成任务,回去顶多挨一顿骂,可易朝却会面临生命危险。
前几日他在长安驿站里知道自己的任务目标之后,便开始着手派人去查易朝。易朝,永熹二十年成为谏议大夫,永熹二十三年被贬,三年间一共谏三千二百人,几乎是大半个朝廷。上到宰相皇亲国戚,下到县令知府,没有什么人是不敢上书直谏的,只要他揪到。
用通俗点的话说,他这一张嘴是天生的“谏”。满朝文武绝大部分都将其视为眼中钉,关键是易朝谏的是真有其事,而且被谏的人事后都被查出了猫腻不小。
这样一个似有天眼的人,让朝廷官员乃至地方官都感到不安,无论是宰相还是太子,甚至是有些中立派也希望他离开京城。
岑暮在查的过程中只找到了一些近期的消息,有些小时候的事情都语焉不详,只一句带过:幼聪慧,十八岁入国子监,性温良,有志之人之才,实乃万民之福。
看到这一句,岑暮不禁有些纳闷:按道理,这样的一个性格平和温柔的人应该不会去讽谏这么多人,得罪这么多人,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尽职尽责吗?
他在望江楼附近找了一遍,没人!又从西虎街找到了东龙街,也没有发现人。眼看已经快接近深夜了,人潮渐渐退去,街上的小贩已经开始收摊,流光河上的轻歌曼舞也渐渐淡了。他愈发着急。
亭台楼阁里,一个个歌女在琵琶声中唱到:“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歌声,忽近忽远,在空气中跳荡,醉了观光的客人,醉了整条流光河,也醉了这一座江阳城。连同灯笼五彩斑斓的光织成了一个繁华的梦,微微有点醉生梦死,堕落红尘的意味。
他现在可没心情欣赏这些绮靡的歌声,在流光河岸一路寻去,由于太过着急,撞上了一个从转角处走出来的歌女,她脸上涂着脂粉,红唇皓齿,妖艳动人。
被撞后欲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撞在老娘的身上,抬头一看竟是个玉面公子,随即改口嗔怒道:“公子,可要随我上楼听曲子?”
“抱歉,姑娘,我没空。”
谁知那女子腰肢一软,瘫倒在他怀里:“公子,扶我上楼可好?我刚刚被撞得有点发晕。”她装模作样地用手按住太阳穴,装作一副晕厥状。
“不了,我没空,你找别人。”岑暮拒绝得干脆利落,将女子推开,女子拽着他的袖子死活不肯放手,他只好露出了自己的袖中刀威胁道:“再不松手,你的脸明天就不能见人了!”
女子看到刀锋冷光一闪,瞬间脸色煞白,再也不敢多加纠缠,赶紧松了手转身离开。
他叹了口气,转身却看见杨柳树旁,灯火阑珊的地方正站着一个身形欣长,气韵不凡的男子,就是易朝。
垂柳的枝条,偶尔从他周围拂过,身后的流光灯街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灯笼,却完美地将其映衬出来,整一个画面完全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最好写照。
岑暮赶紧跑过去问道:“你去哪了?”
“在河上听小曲,你呢?”
“我找了你一晚上!还以为……”
“以为我怎样?又被土匪抓?”易朝莞尔一笑。
两人沿着流光河走回客栈,“你听什么小曲?”岑暮边走边问道。
易朝悠闲自得,侧头看了他一眼:“柳永的《雨霖铃》。”随后他轻轻哼唱起“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彼时的流光河畔,垂杨拂水,水中一轮圆月静影沉璧,两岸行人三三两两,夜风轻拂,倒是格外应景!
“不错,大人真是风雅。”
“那倒不算。柳七郎沦落勾栏巷陌倒是浪费了他这样才华。”易朝
“大人,难道不是烟花巷陌成全了柳七么?”
“哦?如何说?”易朝对他这一个见解倒是挺感兴趣的问道。
“依我看就是因为柳七郎在烟花之地才能亲近百姓,写出了百姓所喜闻乐见的曲子词,亲民为民才能使得他的曲子词传唱不衰,而不是孤芳自赏,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所以是烟花巷陌成就了柳永。”岑暮侃侃而谈,月光下,他的目光充满深情。
“观点新颖!不错。我以为你只是个浪迹江湖的人,没想到你还能对曲子词有如此独到的见解。”
岑暮只是默默地接过对方的赞赏,心里隐隐感到有些许的失落:我会的远远超过你所了解的,只是不方便告诉你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1]柳永《雨霖铃》
[2]辛弃疾《青玉案》
☆、云横秦岭
两人行至流光灯街深处,卖灯笼的人陆陆续续收摊走了,只剩下一个老人依旧岿然不动,驻守在摊子前,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岑暮有些好奇凑过去看看,目光穿过摊前的灯笼落在老人身上,老人笑呵呵的问道:“二位公子,要不要买个灯笼?手扎的,结实好看,物美价廉。”
“您这灯笼怎么卖?”岑暮顺手拿起一个白色灯笼。
“五十文。”
易朝听到这个价,有点不可思议: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竟开出这等价钱?
于是他上前问道:“老伯,为何还不收摊回家?”
“老头子我在等有缘人。”
“何谓有缘?”
“譬如二位。”老人异常爽快地说道。
原来只是要把灯笼卖给我们!岑暮看着这人就像看骗子一样的眼神,自己明显被老人糊弄了,想着要离开。
“哎!两位公子买个灯笼不好吗?”老人看他们要离开,便也有些着急了。
“你的灯笼太贵了。”
“二位公子,你们可怜可怜我这个孤苦无依的老头子吧!我一年到头就盼着中秋如多卖几个灯笼过活,两位行行好,买几个吧。”老人演得极其逼真,像是要把十万八千年的苦水都哭出来一样。
易朝看着守摊子的老人,再看看夜已经深了,怜悯心上来,不忍心看着这个老人在这里受罪,于是从钱袋里拿出五六两碎银:“拿去吧!我们不想要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