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焉蹲在那只小雪狮子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点了一下,抬起头满面笑意:“那等以后有时间了,我们一起堆一只大的?”
梁稷被他的笑容感染,将他微凉的指尖握在掌心:“好。”
后来陇城又落了很多次大雪,不是梁稷事务繁杂就是荣焉犯了懒。那时都以为来日方长,却不曾料想,他们竟然连一起堆雪狮子的机会都再没有。
荣焉用力捏紧手指又缓缓放开,最终只是朝着那小雪狮看了一眼,巧笑着看向梁稷,“我倒是没想到梁将军还会做这种小东西。”
梁稷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很久以前学的,很多年没做过手法生疏,看起来可能也不怎么威风。”
荣焉垂眸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个秀气精致的雪狮子,突然笑道:“不过我对这东西并不感兴趣,白费了将军一番功夫。”
“没关系。”梁稷道,“我也是一时兴起图个消遣。”
荣焉看了他一眼,回手推开门:“我不比将军身强体壮,受不得寒。你有话要转达的话,进来吧。”说完,他又朝那雪狮子看了一眼,大步进了门。
梁稷看着他的背影眸光微闪,也跟了进去。
第13章
虽然只在室外待了那么一会,荣焉依然冷得厉害,一进门就又蹲在了炭盆前,回头朝着梁稷抬了抬下颌:“梁将军要转达什么话?”
梁稷看了他一眼,目光在室内转了转:“不请我喝杯茶吗?”
荣焉讶异地看了梁稷一眼:“方才纪王殿下都不介意,我以为将军也不会介意。”
“我介意。”梁稷站在荣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认真答道。
荣焉仰起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一旁桌上的冷茶:“介意也没有办法,我府里人手不够,自便。”
梁稷倒是真的不客气。
他将壶盖掀开看了一眼,在荣焉的注目之下拎着茶壶出了门,片刻之后,拎着一壶热茶重新回到房内。
荣焉已经暖好了手,在炭盆旁的软椅上坐了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梁稷轻车熟路地倒了两杯热茶,还将其中一杯放在了自己面前。
“管事说这是圣上赐的茶,听说也是从魏国运来的,虽然赶不上刚采的新茶,但也还能凑合。”梁稷端起自己那盏,轻轻嗅了嗅,“尝尝?”
想起这是自己府里,荣焉也不客气,伸手将茶盏接过,吹散了上面蒸腾的热气,突然道:“不愧是梁将军,只见了两面就让我府里的管事对你敬畏有加。”
“三面。”梁稷喝了口茶,徐徐回道:“他去宿卫府看他当差的儿子时,我们还见过一次。”
想起管事迥然不同的态度,荣焉现下明白了。
他看着梁稷喝了小半杯茶,将自己手里的茶盏又放回桌上:“茶也喝了,现在梁将军可以说正事了吧?”
“我方才进宫向圣上禀明了昨夜之事。”梁稷放下茶盏,看着荣焉,“参与刺杀的共有八人,尸首现在宿卫府,马上会交接给京兆尹,但是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就算是京兆尹将整个陇城翻遍,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说到这里,梁稷微微停顿,“你初到徐国,徐人对你没有杀机。所以你应该比我清楚,这几个杀手极有可能是魏人。”
“所以呢?”荣焉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一声,起身朝着梁稷一拜,“因为我的私怨给徐国还有宿卫添了麻烦,在此向梁将军赔罪。”说完话,他直起身子,笑意未达眼底,“现在将军满意了?”
“若如此可以让那幕后黑手放弃对你的杀意,这赔罪我收下你也不亏。”梁稷平静地接受了这一拜,缓缓放下手里的茶盏,一双眼落在荣焉身上,“可惜建和帝没有我这么好说话……或者说,是你将他逼得太狠了。”
“看不出来,你对荣玄还挺了解。”荣焉坐回椅上,眼底带着几分嘲弄,“既然你清楚幕后黑手是荣玄,那不然清算一下他到底在陇城埋了多少暗线?或者干脆去找他算一下当街刺杀的账?至于我跟他之间……是我们魏人的私怨,就不跟梁将军交代了吧?”
“从你处心积虑地脱离魏国使团留在徐国开始,就不再是你们魏国的私怨。”
荣焉沉默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梁将军是觉得你们徐国不该帮我。不过……”
“我什么也没觉得,只凭圣上调遣。”梁稷打断荣焉未说出口的嘲讽,“建和帝既然想杀你就不会轻而易举的死心,你现在人在徐国,若出了什么意外,反而给了建和帝对徐发作的机会。所以圣上命宿卫每日抽调人手保护你的安危,我今日前来,便是告知你此事。”
荣焉偏过头来与梁稷对视:“既然是贵国圣上的旨意,梁将军照办就是了,又何必专门跑这一趟。我反正也是寄人篱下,保护我也好,监视我也罢,都没什么关系,不用跟我商量。”
“宿卫只负责护卫你的安全。”梁稷重复道,“我每日会安排人手在你府外戒备,不得你允许他们不会入府,你若独自出门,或者……那位躲在暗处的护卫不方便出面之时,你也可以叫宿卫的人随行。”
荣焉猛地扭过头去看梁稷,发现对方神色如常,就好像只是说了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荣焉眨了眨眼,眼底的惊诧褪去,换成若有似无的笑意:“看来昨晚还是没瞒过梁将军。”
梁稷平静地又喝了口茶:“其实他已经十分小心了,但昨夜风雪太大,难免留下一点踪迹,我总领宿卫多年,不至于被人跟踪了还一无所知。况且……”梁稷侧目,“若没有这么个保证,你昨夜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
荣焉没有接话,只是无意识地用指尖敲了敲桌面,梁稷将他的小动作收入眼底,淡淡道:“圣上只命宿卫保护你,所以你私下里接触了什么人,宿卫不会干涉。不过……”
梁稷略一沉吟,“那位虽然看起来功夫不错,但在昨夜那种天气里,想要以一敌八又不暴露自己其实困难的很。他到底是个魏人,在陇城行事时还须谨慎一些,眼下你既然有了陛下的支持,以后也不必行此险招,若是一不小心将自己的命搭进去,就太不划算了。”
荣焉微微眯眼,与梁稷对视良久,轻轻笑了起来:“梁将军的好心提醒我收到了,以后若是有需求,我不会跟宿卫客气的。”
他端起桌上的茶,刚要入口,却被梁稷拉住手臂,另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那杯已经凉了。”
荣焉沉默接过那杯热茶,在梁稷的目光下喝了一口,而后抬头:“梁将军该说的都说完了吧?”
言外已是逐客之意,梁稷自然也听得出来。
“宿卫的人待会便过来。”梁稷起身,垂下视线看向抱着茶盏的荣焉,“告辞。”
荣焉仍安坐在椅上,不动如山:“梁将军慢走,外面天冷得很,在下就不送了。”
房门轻轻地打开,跟着迅速合上,一阵冷风卷进室内很快又消散。荣焉放下一直紧握在手中的茶盏,轻轻摸了摸刚刚被梁稷拉过的手臂,扭过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突然起身,连件斗篷都来不及穿便匆忙出了门。
那只小巧精致的雪狮仍老老实实地待在门口的立柱旁。
荣焉脚步慢了下来,就像是怕惊动它一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它面前停下脚步,挨着立柱蹲了下来。
小雪狮的眼睛又大又圆,一无所知地蹲在那里的样子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却显出几分天真,跟前世那只如出一辙。荣焉盯着它看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它的前额。
小雪狮自然毫无反应,荣焉却好像受到了惊吓一般收回了手指。他将整只手缩回袖中,扭头看了一眼正当空的太阳。天气虽然仍冷的很,日光却充足,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很快就将蔓延到廊下,照到这只小雪狮身上。
荣焉视线在院子里转了又转,最后瞧见了院中央的雪堆,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
管事匆匆忙忙进到院子里时,被眼前的景象惊愣在当场。他迟疑地看着正在雪堆前忙碌的荣焉,小声问道:“公子,您这是……”
荣焉费了很大力气,才从那雪堆之中挖出一个极深的雪洞,回手擦了擦前额的汗,就好像没察觉管事的存在一般,用袖子包着手,将房门口那只小雪狮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放进了雪洞里。
然后像完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长长地舒了口气。
管事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地看着荣焉将那只小雪狮安置好,才忍不住凑近雪洞看了一眼,还没看清那只小雪狮全貌,就被拽离雪堆旁。
荣焉前额还沁着汗珠,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一双明亮的眼底满是满足。他回过头又看了那雪洞一眼,确定太阳不管升到什么位置都不能照进去才松了口气,朝着管事道:“有事?”
“啊?”管事从那雪狮子身上终于回过神来,指了指外面,“府门外来了几个宿卫府的人,说是奉旨护卫公子您,但是小人请他们入内,他们又不肯,这外面冰天雪地的……”
“动作还挺快。”荣焉轻轻笑了一声,“宿卫府自有他们的规矩,你自然请不动。让门房备上热茶,每隔半个时辰在门口放上一壶,其他的,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