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荣焉的思绪有些飘散,不自觉地就想起都城陷落那日满城的大火。他这世醒来时已逃出了都城,那明明是前世的记忆,却仿佛刻在脑海之中。
“当日我要是跟她们死在一起,也许就不用像这般机关算尽、苟延残喘。”
“殿下!”
荣焉扭过头看见李页满脸焦急,轻轻笑了笑:“我随便说说,好不容易活到今日,我又怎么舍得死呢?”
他起身,将窗子打开,“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李页仔细地端详了荣焉,见他神情还算正常才放下心,翻窗走了。
荣焉站在窗口,借着月色朝院子里看了一眼,一脸正气的雪狮子正蹲在廊下,威风凛凛的样子就好像在守护谁。
荣焉微微侧目转向大雪狮身边蹲着那只小巧精致略显傻气的小雪狮。
他无意识地抠了抠窗棂,勾了勾唇角,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伸手关上了窗子。
竟是一夜安眠。
第16章
天气愈发地冷了起来,荣焉也愈发懒散。
他现在身份特殊,既不像前世那般被人冷待忽视,也不像有些质子那样能在宗主国谋得一官半职。
徐国与他联手,却还没给他完全的信任。
其实荣焉并不是很在意这点,却因此而显得无所事事。除了一日复一日地蜷在炭盆前看书睡觉,偶尔出门也是对着院子里一大一小两只雪狮发呆。
若是他能一直如此安分守己,远在千里之外的荣玄大概也不用费尽周折地对他下杀手。
“公子,时候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卷进室内的冷风让昏昏欲睡的荣焉慢慢地睁开眼,看见瑞银正站在软榻旁,怀里还抱着两件出门才穿的圆领袍衫:“公子,您今日穿哪件?”
先前管事虽然偶有一些小心思,但对府里的事情也算尽职尽责,很快就招了一批人进府,瑞银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年纪虽然不大,但胜在机灵懂事,这段时日照顾荣焉日常饮食起居也还妥帖周到。
荣焉眯着眼,在两件袍衫上来回看过,随手指了一件,而后打了个呵欠,终于坐直身体:“今日要去哪吗?”
瑞银手上动作微顿,幸而连日下来他已经逐渐习惯荣焉的秉性,回身从书案上拿起一封请帖,递到荣焉手上:“公子忘了吗?今日要去纪王殿下府里赴宴。”
高淳迎娶光禄大夫之女周氏为王妃已有三年,夫妻恩爱和睦,却一直未有所出。直到上月,纪王妃终于诞下一女,至今正好弥月,高淳在府里摆下酒宴,荣焉也收到了邀请。
他漫不经心地朝着那请帖看了一眼,唇角勾起笑:“纪王殿下的好事我怎会忘呢。”
见自家公子也不是完全不靠谱,瑞银暗自松了口气,回身端了温水进来,伺候荣焉梳洗更衣。
荣焉洗了脸,在铜镜前坐下,由着瑞银摆弄自己的头发,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边的玉簪,突然开口:“我听说太子比纪王还早两年成亲,怎么也连个子嗣都没有?”
瑞银为荣焉束发的手停了下来,荣焉从铜镜里看见他紧张的表情,轻轻笑了一声:“咱们私下里在府里闲聊,你还怕我会在太子面前提这个吗?”
瑞银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小人以前听人议论过,说是……当日是皇后做主为太子殿下娶了太子妃,殿下并不喜欢,平日里也从不往太子妃院里去。”说着话,他挠了挠头,“但也不知为何,殿下一直也没娶侧妃,所以……”
荣焉微挑眉,唇边勾起玩味的笑意:“这么说来,纪王妃这次要是生的是个男孩,岂不是名正言顺的皇长孙……还真是可惜啊!”
“公子!”瑞银忍不住提醒,“待会您到了纪王府上可千万注意着!您初到徐国无依无靠,不小心说错话得罪了哪位殿下都不合适!”
荣焉回头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瑞银,认认真真点了头:“好啦,知道啦!”
如墨长发用一支白玉簪束起,露出整张白皙精致的面容,身着清新雅致的青色圆领袍衫,外披白色裘衣。
荣焉步入纪王府的那一刻,正在院中与人说话的梁稷有短暂的失神。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了前世那个矜贵精致眼带笑意的小公子。
“梁将军?”被忽视的刑部侍郎顺着梁稷的目光看了过去,“这不是魏国那个小质子,纪王殿下居然也邀请他了?”
梁稷收回视线,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他是纪王殿下今日的上宾。”
除了朝贡那一日的酒宴,徐国朝臣与荣焉再无接触,刑部侍郎一时想不清楚一个寄人篱下的质子为何会有此待遇,梁稷淡淡道:“大人应该了解纪王殿下,若没有陛下属意,又怎会与魏人如此亲近?”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至于圣意如何,大人还是别妄加揣测了。”
话落,他又朝着荣焉看了一眼,转身进了门。
高淳才高气清,品行端正,在朝中颇受拥戴,因此这一日的纪王府宾客众多。饶是如此,方一迈进纪王府,荣焉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梁稷。
只一眼,便忍不住想起院里那一大一小两只雪狮。
“荣焉!”高淳亲自迎了出来,面上带笑,态度诚恳,礼数周到。
荣焉将瑞银手里的贺礼接了过来,转递给高淳身后的管事:“恭贺殿下喜得爱女。”
高淳熟络地拉过他手臂,引着人进了门:“外面冷得很,先喝杯热茶暖暖身。”
这间屋内皆是皇室宗亲又或者是梁稷这般自幼便与高淳相识的关系,大多身份显赫,在朝中颇有地位。
跟着高淳进来的荣焉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高淳视线从屋内转过,看见了安坐在一旁的梁稷,上前道:“荣焉初到陇城不久,认识的人不多,我瞧了一圈,也就与你还算相熟。府里今日宾客众多,我相顾无暇,还劳容之帮我照看荣焉。”
荣焉微抿唇,轻轻笑了一声:“殿下让人给我倒杯茶,找个坐的地方就行了,梁将军事务繁忙,又怎敢劳烦,毕竟我与梁将军……也不是很熟。”
梁稷抬眼看他,伸手倒了杯茶递了过去,而后才朝着高淳点了点头:“我不忙。殿下嘱托,自当照办。”
性格使然,平日里若非公事,梁稷极少与他的同僚们交集,久而久之,诸人也都知道他的习性。因此虽然有太尉之子、受圣上信赖的右中郎将的身份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下,他所在的地方依然清静。
荣焉坐在他身边,沉默地喝了半杯茶,几次三番想要扭头朝着梁稷脸上看上一眼,却又强自按捺住。
梁稷却毫无顾忌。
他的目光凝在荣焉脸上,眸光深邃,就好像要穿透这身皮囊,直看到这人灵魂里。
荣焉终于忍不住那几乎灼人的目光,侧过头来与梁稷四目相对,却谁都没有开口。
荣焉先避开视线,垂眸轻轻笑了一下,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
前世的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与梁稷也会这样坐在一起,相顾无言。
梁稷本性沉默内敛,做事却十分果断,在面对荣焉的时候反而变得琐碎周全。前世从荣焉出现开始,他的生活便被一分为二,一半宿卫陇城尽忠职守,另一半守着那个小质子的天真烂漫。
荣焉闭上眼,脑海里皆是二人一起的画面。
“茶水洒了。”
一直温热的手掌突然伸了过来,覆在荣焉手上,扶稳了马上要倾覆的茶盏。肌肤相触,荣焉却仿佛被灼伤一般,猛地收回了手,那茶盏立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原本喧闹的屋内突然安静下来。
梁稷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朝着一旁伺候的小厮看了一眼:“劳烦收拾一下。”
而后偏转视线,朝着门外看了一眼,示意众人:“太子殿下到了!”
下一刻,果然有小厮入内通报。
太子高淙并不是独自前来,传说中那位与他貌合神离的太子妃也乘着同一辆马车来了纪王府,一进门就被纪王妃派人恭恭敬敬地请进了内宅,而高淙也被高淳亲自迎进了门。
荣焉与高淙见礼后心中颇为疑惑,按照高淙的脾气秉性,今日能来赴宴已是赏脸,又怎会带着太子妃一起?
半个时辰后,他便清楚其中因由——二位皇子的生母,皇后郑氏也到了纪王府。
接驾的人跪了一院子,郑皇后从凤辇上下来,视线从众人头顶掠过,最后才落到高淳脸上:“都平身吧。”
高淳上前:“天寒地冻地劳母后前来,儿臣实在是愧疚。”
“本宫当了祖母,自该来瞧瞧。”郑皇后说着话,扭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侧的城阳公主,“沅儿。”
城阳公主将一直抱在手里的锦盒交给高淳,高淳跪地谢恩,郑皇后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看见了他身后的高淙:“还当你今日不会来了,让你带着太子妃一起,你可听了?”
高淙笑着上前,热络地扶住郑皇后手臂:“母后的话,儿子怎敢不听?”
郑皇后面上露出一点笑意,轻轻地拍了拍高淙的手,又转向了高淳:“知道你今日府里宾客多,就不用在这儿陪着了,让你皇兄陪我稍坐一会,说说话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