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江,召来!
随后他陷入了长久的黑暗,直到……
薛南羽蓦然睁开眼。他已身在侯府,陆镜守在他的身畔。
“公子!”
陆镜看他睁眼,心中大喜过望。他已不眠不休地照顾了薛南羽三天,此时正扶抱着他,用小勺子一点点给他喂药。薛南羽目光茫然,怔怔地直视前方。陆镜心中微微低落,轻声问他。
“公子,你能看到我么?”
薛南羽没有回答。陆镜看他神情恍惚,明白他并没有真的醒来,叹了口气,继续喂他服药。薛南羽机械地吞咽几口,突然怒斥。
“宁国狗贼!背信弃义!既已对流云郡纳降,却将我父设计擒杀,何其恶毒!”
“你说什么?”
陆镜手一抖,差点把药洒薛南羽身上。抛下药碗,他捧起薛南羽的脸,仔细端详着他。
“你说当年流云郡对朝廷大军的归降,是真的?”
这是流云郡与宁国间最大的疑案了。
当年流云侯为前锋,流云郡是梁国与朝廷大军交战的第一道前线。双方在流云城外僵持不下,流云侯派人递出文书,诉说反叛朝廷绝非本意,请与宁国军队里应外合挫败梁军,再伺机献出梁王,以保梁国和流云郡上下平安。
此事出时陆靖还在上霄峰,对请降纳降的前因后果并不清楚,待他赶往流云郡,流云侯的首级已被宁国大军挑在旗杆上了。他问兄长,宁国世子只简单回几个字。
——流云侯诈降。
既是诈降,那么先假意答应,再设计捕杀,也就说得过去了。后来子扬召来朱雀,大火燎城,陆靖用归元匕制服他,将他魂魄送入水镜、身躯在建木苞室中永久沉睡,流云侯一脉就算彻底废了。叛乱平息后,朝廷为安抚人心大赦天下,除了首恶,其余附逆者不过削减俸禄而已。流云郡的臣子却一直抱屈,说他们的侯爷和公子都是冤枉的。
陆靖在颖都见过流云侯。流云侯是气度儒雅的名将,一贯爱惜羽毛,丝毫没有梁王父子那样掩不住的钱权贪欲。这样一个人,其实当年是真心诚意地想向朝廷归降、以期免除家国的兵火,最后却被扣以污名冤杀?
“告诉我,子扬。”
陆镜紧紧抱住他,压低声音,呼吸变得急促:“两年前在流云城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两年前长公子一直都在流云,他对流云郡的事一定都清楚得很。只是那些曲折都随他的永眠变成秘密了。
陆镜的手劲很大,薛南羽哆嗦了一下,忽然剧烈咳嗽。他不仅把好不容易喂下去的药都吐出来,还一口一口地开始咯血。陆镜一惊,忙扶住他给他拍着。好不容易血停住了,薛南羽的眼睛转过来,失神地看着他,喃喃道。
“子安……”
陆镜轻轻为他拭去唇边血迹,低声答:“我在。”
“你……”
薛南羽的神情像极了两年前陆靖在流云城上空看到的样子:“你不必哭……”
“……”
陆镜抱着他,定了定神,两指点着他的心口,低声道:“归元。”
一缕微光渗入长公子胸口,归元匕导入的咒术再次发挥效力,薛南羽微微喘息,再次昏睡过去,陆镜也一同阖上了眼。
原来这就是子扬两年前想说的遗言——不是“子安,你好狠”,而是“子安,你不必哭”。
陆镜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秋天,很没出息的觉得又要有泪水涌出来了。窗外的落叶翩翩,他听着树的枝子被大风噼噼啪啪打着,好不容易才咽下了心中沉痛。不知过了多久,深深暮紫笼上了流云城的天空,采墨笼灯进来,随口说道。
“天黑了,怎不把灯点——”
他突然诧异地停了口,把灯放下,朝陆镜不住地看:“怎么眼睛红了?难道公子昏迷着还能欺负你?”
陆镜赶紧吸吸鼻子,勉强说道:“你看错了,没什么事。”
再看看薛南羽的模样,采墨顿时明白过来。他叹着气:“公子一向有心痛咳血的症候,多歇个几日,养上一养就缓过来了。他现在还好好躺着,你又哭个什么?”
“我说过我什么事也没有!”陆镜顿时恼羞成怒:“你看错了!”
“你就嘴硬吧。”
采墨嗤的一笑:“我还不知你心里想的什么?午后顾先生的话你也听着了,公子左右这一两日就能清醒过来。到时等他和你算。”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宝贝儿,首先感谢你阅读这个故事。目前放出来的是存稿,因为这个故事反应太过于平淡,作者的工作又实在太忙,所以在社畜文冷的情况下,存稿耗尽后就不追求日更或者字数了(应该在四月份以后存稿就没了)。但是作者一定会不坑不砍地认真写完。如果你在看故事的过程中有什么感想给出一个评论,作者也是会很开心很受到鼓励的。感谢陪伴!
第28章
薛南羽很烦躁。
他难得出城踏秋,莫名其妙的,就被一堆盔甲袭击了,不但侯府侍从死了好几个,他本人还受了伤病,足足昏迷了三四日才醒。醒来后他觉全身都疼,心口更是痛得要炸开一般,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扑出来,又被谁生生按回去似的。
这疼痛让他一肚子戾气,死命朝一门心思往自己嘴里灌药的陆镜盯了几眼,突然开口。
——你在我卧房里干什么?
陆镜仔细瞧他,小心翼翼问。
——公子,你能看到我么?
这问题让薛南羽觉得他傻透了,心中的烦闷更甚。
——你当我瞎?你给我滚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暴躁让陆镜吓一跳。他眨巴眨巴眼睛,小白兔似的十分委屈,但紧接着松一口气,喜出望外地当真滚了,换成最了解长公子心思的狗腿采墨来相陪。长公子看陆镜真这么听话说滚就滚,也没表现出多高兴的样子。他默不作声地从采墨手中喝苦得要命的药,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这样又过几天,采墨估摸着自家公子已是恢复得差不多、不是真的因没力气说不出话,这才故作随意地对他说道。
“公子,天天闷着难免无趣,不如叫子岸过来唱唱戏吧。”
长公子正自个儿捧碗喝药,听他说话停了停,哼了一声。
“他还会唱戏的?”
采墨狗腿地连连点头。
“我那天进来时,他在公子身边唱得正欢。”
“……”
我在昏迷,他还有心情唱戏?薛南羽心中顿时好大不悦,闷着声问。
“他唱的什么?”
采墨谄媚脸:“《小孤孀上坟》。”
薛南羽噗一下,差点喷出来。他连连咳着,放下碗:“你你……你说他上了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我说他在公子身边——”采墨恭谨低头:“哭得像个小寡妇。”
“……”
薛南羽被这形容词惊到了,目瞪口呆听采墨把那天的所见添油加醋复述一遍。接着采墨连连摇头,摆出一副悲春伤秋的神情做忧伤状。
“采墨是万万没想到,陆公子他原来对公子这样深情。”
如果说薛南羽刚才只是震诧,现在听到这个形容又添轻微的恶心:“你这蠢东西,胡说八道些什么?”
唯有采墨能在薛南羽面前胡说八道,薛南羽也只会对采墨乱发脾气,这一点,主仆两人都是熟知的了。因此采墨压根儿没被自家公子的训斥吓倒,看了薛南羽两眼,他摇头再叹。
“而采墨更没想到的是,原来公子却这般假惺惺。”
“……你什么意思?”
采墨双眼亮晶晶的:“公子扪心自问,自己真厌恶陆公子?”
薛南羽欲盖弥彰:“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喜欢他了?”
“公子既不喜欢,那天晚上明明已逃脱了,为什么还要再跑回去!?”
长公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想要反唇相讥,却又愣住。他的心中茫然,开始思索自己回去的原因。
是因为陆镜说自己是“待宰羔羊”,所以自己赌一口气?
是因为自己无端地死了那么些护卫,愤怒之下,要去看究竟什么人敢来偷袭?
好像都不是……
真正的原因,是他担忧着子岸,不顾一切地想回去助他,以至于他情急之中,竟把梦中所见的御灵之术都使了出来。
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御灵,而这唯一一次,居然是为的陆镜。所以他对陆镜,其实并不是真厌恶的?
薛南羽心中一悚,捂住胸口,开始低低咳嗽。采墨忙过来扶他躺好,接着往自己脸上轻轻拍打了一下。
“是我嘴欠,公子就当我又在嚼蛆。”
采墨面上嬉笑,薛南羽却没有理他,只恹恹躺着、神色阴霾。他居然不是真厌恶子岸,他居然对他似乎好像仿佛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这念头让他觉得自己身上染了泥,瞬间只觉糟糕透了。
那个人可有个“师兄”呀……
长公子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大干不忌男风,他依稀记得朝野传闻,当今陛下与武摄政王就是有那么一腿的。可不忌归不忌,他堂堂正正薛子扬,怎可能对一个心中已有他人的多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