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暂避!”
影七与其他几个影卫守他帐口,见他出来急忙阻拦:“眼下情况不明,公子切勿轻动。”
影卫只管近身护主人平安,一般敌人他们是不会轻易出动的。薛南羽暼着倒地的几具尸首,目光顿时冷下来:“来的是什么东西?”
“一副铁甲。甲上带有咒术,把什么人的招式附在了上面。”影七有些迟疑:“那个身法,似乎是子岸的。”
子岸?
薛南羽抬头。果不其然,那个步伐,那个出剑的动作,可不就是子岸么?当初他从自己手中一连逃走两次,又在玉钟山与乌鸦们交过手,影七对他的招式是熟悉的。可陆镜这些日子都在侯府,又怎么会去教这铁甲怪物呢?
眉心一蹙,薛南羽问:“子岸呢,子岸在哪?”
他已看出来了,侯府卫士根本拦不住这具有着陆镜身法招式的铁甲。这铁甲也不会像陆镜那样手下留情。血光与惨叫连连,若再这样下去,这些仆从卫士没多久都要被屠戮殆尽!
“他到后山去了——”
影七才刚回答,身后锵的一声,剑光自草丛中长啸而出。
“你们快走!”
随这啸声掠出的是陆镜。他拧身,出剑,到得那铁甲面前只一挑。铁甲的持剑脱手而出,随之而落的还有它的头颅。森森黑气从空腔冒出,铁甲站着晃动几下,哗然倒地,重归一堆僵冷甲片——在被陆镜刺倒的瞬间附在它上面的咒术就已散了。侯府众人才松口气,却听得嘎嘎数声,又是一片黑影闯进营地来。
“快走!”陆镜的脸色很难看:“后山已被我清扫,前山不知还有多少!”
第27章
陆镜是被异响引到后山的。
那时他因被薛南羽赶出帐来,又气又惑地在石上嗟叹,忽听后山一声哨音。其声短促且一响既逝,其余人都没留意,陆镜却蓦然警觉。
那是修士们用于遣物布阵的鹰笛。
可在流云郡中,分明是没有修士的。
他立即想起了自己在寒潭遭遇的事,与影七打个招呼,独自到后山察看。山色草木幽深,嶙峋怪石如狰狞野兽。陆镜正往那鹰哨的方向寻去,夜色中忽一道杀气——
——锵!
火星四溅。陆镜在觉察到的瞬间出剑后击并命中对方,却觉剑锋斩在一副钢筋铁骨上。
活人不可能有钢筋铁骨。陆镜错身回头,看到一具黝黑的铁甲立于身后。
铁甲很新,像是刚打造完不久。陆镜甚至能看出它是从没被人穿过的。森森寒气自头盔空腔下涌出,随即锵的一声,铁甲拔剑出鞘!
傀儡术?
陆镜觉得知道遇到什么了。在镜外的世界中有傀儡术,擅用此术的修士可借此操纵傀儡机关,但大多只是做一些端茶倒水的普通小事,公然派傀儡出来杀人的真是闻所未闻。傀儡僵硬,又需操纵者不可走远,杀人和逃脱都不是个好的选择。陆镜好奇之下和那铁甲过了两招,一颗心顿时揪起来。
这副铁甲所用的招式身法都是他的!可他又何曾配合过别人去调、教傀儡呢?
附灵傀儡!
陆镜蓦然想起了自己进入活死人地着的那副铁甲。当时杜先生说那副甲片上藏有东西、以至于青萤草找到了自己;后来谛江斩断束缚,那副甲与断草沉入寒潭,他自然也就不能再探究那甲上藏着的猫腻。
所以那副甲上,竟暗暗藏摄灵咒术,偷走他的本事、用来打造附灵傀儡么?
若真如此,他在进入流云郡购甲采香的那一刻起,就已被人盯上了。
那人是谁!?
陆镜不及多想,出手凌厉,没几下就了结了它。附灵傀儡出现在玉钟山,这不是件好事。长公子此刻还在山上呀!他是上霄峰弟子,深知这类傀儡如何破解,流云郡的人们可并不知道。
在后山转一圈,陆镜解决了八个。当最后一个傀儡被击散后,陆镜忽听前山一阵喧哗,立时打个激灵。
有人行刺!
后山上的只是伏兵!
他立即赶往营地,挡住骤然出现的铁甲疾呼。
“这是附灵傀儡术!你们不是对手!快走!”
如果说之前影七还心怀观望,此时已不存侥幸,领侯府众人、护住了长公子往后山逃。薛南羽被扶上马,转头望向陆镜。
“子岸,你一人能抵挡么?”
“公子快走!”陆镜又挑破一具附灵傀儡,喝道:“你们留在此地只是待宰羔羊,我料理干净就去找你!”
薛南羽眉心一跳,像是想说什么,护卫们却拉起马匹,不由分说拥着他走了。营地顿时空下来,只余陆镜一人,以及不知多少具附灵傀儡。
这么多!
锵的又破一具,陆镜几乎要大声骂娘。这些附灵傀儡的主人不会盗了个甲器库吧!?
但他是没法真骂了。不知破解多少个,他的体力已有些透支。这些傀儡固然不如他本人灵活,可它们都是钢筋铁骨呀!
陆镜又出一剑,思量着要不召出谛江来把它们全都绞碎算了,飞剑比凡铁快捷得多,使用谛江,他也可以快些追上子扬。但这念头一出,陆镜又打住了。侯府卫士没走多远,他不愿轻用剑气。若是子扬坐实了他会御剑,那他一直隐瞒的身份可就暴露了。
可敌手却不因他打消了念头而将策略改变。漫山草木簌簌,忽然有无数草叶蛇行而来,缠扼住了陆镜。
青萤草!
四肢被缚,陆镜是真破口大骂了。没想到这一场傀儡刺杀的目标除了长公子,还有自己!
没奈何,只能召唤谛江了。
又一具附灵傀儡的长剑斩来,陆镜正要召剑,忽听山谷中一声熟悉的虎啸,附灵傀儡的动作顿时停了。陆镜心中大震,循那虎啸的声音望去。
子扬?
长公子的身影出现在山脊上,身旁是一头御灵白虎。白虎眸光幽蓝,长公子的衣着单薄,未束冠的发有些凌乱。朝营地中看来,长公子淡淡说。
“子岸,我来助你。”
——子安,我来助你。
深山虎啸,也不及陆镜此刻心中的震撼。他想起了以前在上霄峰,子扬也是常来这么帮他的。子扬是最出众的药宗弟子,极高明的御灵师,可此时他在水镜中,已经神魂受损,上霄峰所历大多不记得了呀。
御灵白虎再一声长啸,俯身一扑就打散了要攻击陆镜的附灵傀儡。与子扬文弱淡定的外表不同,他召唤出的白虎极强大极暴虐,扑击的威力远甚于陆镜的凡铁。没用几下,御灵白虎就把营地中其余的傀儡解决了。陆镜错愕地大张着嘴,薛南羽则露出嘲弄的神情。
“你说谁是待宰羔羊?”
“……”
陆镜的目光往他身后一暼,忽然大叫。
“子扬闪开!”
薛南羽未及反应,身后跃起的藤萝已忽的一窜把他缠住,拖拽着他,猛然把他吊到了树上。
“谛江,召来!”
剑光横扫,青萤草顿成齑粉。陆镜飞掠而起,抱住落下的长公子连声呼唤。
“子扬?子扬!”
薛南羽双眸紧闭,已是昏迷了。陆镜解他的衣襟,发现一处红点透入他的胸膛,显然是青萤草刺伤的。
呆了一呆,陆镜如坠冰窟,随即勃然大怒。
“我宰了你们!”
薛南羽做了一场长梦。
在梦中他又回到流云郡,在那个喊杀震野、兵火燎原的秋天。玉钟山的树木焦了,城墙倒了,金银双塔也黯淡了不灭的光芒。他站在朱雀背上,俯视流云城满城的火光。大火把敌军挡在了城外,大火也正在毁灭流云城。他噙着血,身后忽传来一声高喊。
——薛师兄!子扬!
恍惚回头,他看到了那人御剑追来。蓝色的剑光闪耀,那人痛心疾首地朝他道。
——师兄,停手呀!再这样下去,你会魂魄尽毁、形神俱灭的!
边说,那人边微微颤抖。他甚至能看清那人眼中含着泪水。呵,这孩子,遇到这么点小事就要哭的?
他喉头耸动,想要说点什么,唇舌却仿佛被融化了。他由内而外都在朱雀的烈焰中燃烧,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
茫茫然转一个身,他飘飘荡荡地继续在流云城上空盘旋。那人追在他的身后,喊叫哀求,赌咒挽留,可都拦不住他。他眼前只余火光,渐渐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了。于是那人终于驾驭飞剑,流星般疾驰到他面前,抚着他脸说道。
——师兄,原谅我。
那人忽然低头朝他吻来,同时一匕首,正刺在他的心口。
这突然而来的袭击让他双目骤然瞪大。他身上一软,在那人怀中倒了下来,那人环抱住他,从天上降落地面。朱雀消散,火雨化作大雪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那些雪真是冷呀,冰寒刺骨,让他一丝丝倒着凉气。他的睫毛很快结满了霜,双唇微颤,眼神也出现了回光返照的清明。他看着那人泪流满面的脸,开口说道。
——子安……
——你……
话音戛然而止。梁国流云郡的长公子薛子扬,在这漫天大雪中断了呼吸。天地如狱,他空茫茫睁着双眼,已什么都看不到了,唯一能感知的是那人抱起他,高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