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镜当即跳起来。
张九曾经说过,十二年前的白鹤居士试图用霹雳摧毁皇后法器。而如今陆镜亲历活死人地才发现,那对古镜的攻击根本不是雷系术法,而是极高明的御剑之术。
剑气呈明亮的紫色,因此从未见过御剑术的采香人才误以为那是电光。陆镜一路跟随,并未见那十八名白鹤居士会御剑,可知放出这道剑气的必然是那跑掉的两人中的一个。
这人很强。
陆镜端详着那道剑光,同时揣测如一旦遇上,自己与这白鹤居士对阵的胜算。
紫色剑光劈向山海皇后。第一道,皇后扬起的水柱断了,霎时间暴雨倾盆。第二道,方圆十余米内的亡灵士兵被剑气震得粉碎。第三道,潭水动荡,陆镜身子止不住地一扑,险些被甩出船去。
“不要再跟着了!”小书蠹紧紧揪他衣领:“这力量太强!再不走开,老夫和臭小子你都要被打得粉碎!”
“再等一会!”陆镜毫不客气地把小书蠹摁回去:“这只是十二年前的幻象,不会真波及我们。你若害怕就呆后面好好躲着。”
皇后的攻击受阻,渐被制服的修蛇立即兴奋起来。它嘶嘶的重又吞吐蛇信,而三百年前的皇后也随之做出了反应。
她抬手一扬有如挥扇,古镜的青色光扫向白鹤居士的船只,顿时将船击得粉碎。
船体化为齑粉,十八名白鹤居士齐声长啸,同时冲天而起,可紧接着潭水以下伸出无数触角,甩到空中紧紧缠住了他们——是青萤草。水镜所生,建木所落。只是比陆镜所经历的更大,一根根粗如大蟒,毫不客气地将猎物勒住。白鹤居士们喊叫挣扎,却仍被拖入水中。
三百年前的皇后幻影,仍可向后世来人发动攻击?
陆镜吃一惊。小书蠹也嗷地叫起来:“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呀!”
它战兢兢的冲山海皇后的幻影磕头,絮絮叨叨自己与陆镜无意冒犯。陆镜聚精会神看那群白鹤居士,在它肩膀上一拍,指着那片青萤草丛低声道。
“杜先生,先别求饶。你且看看那边,被青萤草捉住的一共几个?”
“是你别光顾其他!还不快跪下来给娘娘赔罪!”
小书蠹忙不迭地叩首。陆镜不搭理它,只一个个地数过去,喃喃自语:“双方对比如此悬殊,那两个究竟是如何逃脱呢?”
他已看到有藤蔓青萤草卷住两个空腔,腔中还有什么在蠕动挣扎。二十个白鹤居士,其实在当年全都被青萤草捉住了,可却只留下十八具骸骨。也就是说,那空腔中的两人最终逃掉了。
仿佛在解他的疑惑,两个空腔之中,其中一个突然炸开了。火光冲天而起,斩断另一个空腔的藤蔓束缚,最终在空中汇聚成一只大鸟的样子。
御灵朱雀!
一见这只朱雀,陆镜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又想起了两年前流云城上空盘旋的火光。
那时他将子扬送回师门,一连三四日不眠不休,只失魂落魄的坐在建木底下饮酒。他的师尊和子扬的师尊找来,仰首望高高亮着的建木苞室,叹一口气。
——子安,你不必太过歉疚。如今这结局,对子扬是更好的。
——我不明白师兄为何要这样做?
树下的陆靖声音沙哑,神情恍惚晃着他的酒坛子,虽然坛中已一滴酒都没有了。
——师兄下山前说天命难违,但并非没有斡旋余地;他要为流云回去,挽留那座兵火中的危城。可最后,却是他自己把流云城毁了……为什么?
在赶往流云城的路上陆镜就用术法传音子扬,请他务必稳住流云军队,他陆子安也一定会力劝父兄暂按兵马、促朝廷与梁国和流云郡和谈。如此流云百姓得免兵灾,双方也同除萧墙之祸。
对此,子扬回音允了。陆靖也连夜赶来,可刚到流云地界,他就看到城中把那毁天灭地的御灵放出来了。
为什么子扬就不能多等他一天?
陆镜浑浑噩噩,又一次举起空空的酒坛。师尊性情骏烈,看他如此颓唐,眉心一跳,便夺去了他的空坛。药宗长老则对他说。
——子安,御灵朱雀需以焚烧魂魄为代价才可召唤,属禁忌之术,上霄峰药宗并未将此术传给子扬。
陆靖闻声一震,吃惊地抬起了头。
——真正害了子扬的,是将召唤朱雀之术传予子扬、害他神魂破损的人,而不是你。你若不能释怀,便去游历天下、寻出这个人来吧。
于是,陆靖游历去了,两年间走遍大半个大干,朱雀却依旧只是个传说。
修士们传说朱雀是种生于烈火的异兽,栖息于熔岩之上,其烈足以焚城。上古时代,御灵朱雀确有人召唤过,但召唤的人没多久就死去了,这个密法因此徒有记载、并没未真正流传下来。
于是陆靖走遍大干,也没找出究竟是谁还通晓召唤朱雀的禁术。而此刻,一个同样能召来朱雀的人正在白鹤居士的船上。
“是谁!?”
陆镜大吼,一时间忘了眼前所见不过十二年前的幻象,自小船上拔剑而出。
第20章
陆镜甩出一道符文,朱雀当然不受影响。它本是世间最强大危险的火系御灵,只一扇翅膀就烤焦了缠住主人的藤蔓。但即便朱雀也不敢正对山海皇后的锋芒,火鸟收翅俯冲,双爪往那两个空腔中一捞,抛下另十八个同伴走了,留他们在水中不断挣扎、直至被潭水吞没。
原来那两个白鹤居士是这样逃掉的。这两个人中,一个是极高明的御剑者,一个是极强悍的御灵师。那御剑的光芒为紫色,御灵者足以召唤出朱雀。
在大干的天下踏破铁鞋两年,没曾想却是在水镜中寻到朱雀的蛛丝马迹。陆镜气满胸膛,一心只要追上那只朱雀,可忽然腰间一沉,一株青萤草从水下捉住了他。
雕虫小技!
陆靖冷笑,反手一剑将青萤草削得粉碎。可经此阻拦后,他再抬首朱雀的影子已从幻阵中消失了。他满心愤懑的还想再追,潭面水花四溅,又一大片藤蔓从水下钻出来。
这些蔓草比他之前在无忧湖畔遇到的更强大,不再是朱果白花的无害模样,而是针刺根根直竖,杀气腾腾朝陆镜卷来。陆镜几剑将其斩断,可更多的青萤草仿佛海藻森林,密密麻麻很快将他们的小船围住了。
“这不是幻境。”陆镜有些惊讶:“是山海皇后布下的阵法中,长出草蔓困住了我们?可我们分明没做什么不利于皇后法器的事呀?”
青藤动如活物。小书蠹撑在它的小拐棍儿上揪着胡子:“这阵势在十二年前已被惊扰,怕是再没停下来过。而你冲动喊叫,龟息之术就破了——快走,快走,这些东西长得很快,再过一会只怕就走不脱。”
它说得厉害,陆镜不再恋战,以符文催动小船要走,可船底仿佛被无数只手拦住,一时间哪能轻易走脱。
眉心一跳,陆镜的剑意愈发炽盛。他很快开出一条通道,大量青萤草残根堆在水面,一株莽苍苍的大树在水下隐隐显现出来。
这是……建木?
陆镜不由吃惊。他太熟悉建木的模样了,在上霄峰的五年,他年年都会与子扬到建木下守护。子扬沉睡于建木苞室后,他更是多次去探望他。他熟悉建木的枝叶茎干,熟悉登上树顶的每一条路;而那本矗立于上霄峰顶的大树,此时却沉于水镜寒潭的水下。
水镜中的建木……究竟是它在镜中的倒影,还是它在水镜中的根茎?
如果这就是建木的根茎,损伤建木的东西是否还在水下面?
陆镜觉自己一直在寻找的答案近了,不顾小书蠹的警告呼唤,驱船靠近那棵沉于水下的大树。他看到了那树上葱郁的叶子,看到那些叶缓缓飘落,化作修长的青萤草蔓缠绕树上。而一下就将他目光抓住的,是被蔓草捉住的十八具白骨,依旧保持死前的扭曲挣扎,空洞的眼眶正齐齐的从水底朝他看来。
陆镜的视线移不开了,同时低沉耳语也清晰地灌进他脑海中来。
——呜呜呜,我不要死,我不甘心。我的家中还有人在等我……
这声哀泣的主人听起来还年轻,陆镜脑海中浮现出他淌满泪痕的脸。紧接着,有一个更年长的声音呵斥。
——混账!我们死则死尔,有何惧乎?
那张哭泣的脸消散,陆镜看到另一张脸,桀骜的恼恨的,已被蔓草勒得通红。这人不甘心地抛出手中符文,可都如泥牛入海。他的身边,还有十多个身影不断挣扎——原来陆镜竟看到了十二年前景象。在水声和哭声中白鹤居士争吵咒骂,低沉耳语越来越响,最后化为同一句话。
——我们不会一直困在这里。只要有从镜外来的活人或生魂,只要我们找到朱雀……
朱雀?陆镜不由皱眉。他们要找朱雀做什么?在这水镜中,难道还真有朱雀?
可紧接着亡灵的哀泣变了。它们突然兴奋地高喊起来——
——是血呀!血的味道!真甜……
耳语突然变得高亢尖利,陆镜猛然听到一声大喝。
“臭小子,快醒醒!”
他陡然惊醒,同时右肩一阵剧痛——一株草蔓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穿入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