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发话,陆镜拔剑往足底一削。出乎他意料,那双“手”应剑而断,原来只是一截藤蔓。
青萤草?
陆镜捡起断藤仔细查看,还真是这种水镜世界柳树上遍生的藤萝。这种树藤开白花结朱果,远远看着和飘荡的柳枝差不多,陆镜还从未发现它有什么异常的,怎么就突然像手一样的会捉人呢?
他正思忖,上下左右忽又袭来数道绿影,猛地把他牢牢缠住,赫然又是青萤草。那架势如蛛丝捕虫,仿佛要把他牢牢捆在树上才肯罢休。
“!!!”
陆镜大惊。他在真实世界可没见过这样堪称树妖的玩意儿,来到水镜也没听人说过要留意、远离什么植物。怎么今夜就突然被这种随处可见的野草给拿住了呢?
虽然惊讶却不迟疑,陆镜唰唰几下又将捆住自己的青萤草斩断,在侯府乌鸦觉察之前携一段青萤草悄然离去。于是天亮时,沙雕酒肆的房门被人敲响,小店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沙兄,我要买消息!”
“陆公子?”
沙老板将来人打量一番,捏住小雕那张时刻准备开嘲讽的臭嘴,把陆镜让进门来,又再度把门关上:“陆公子请。陆公子这么一大早的前来,是要打听什么要紧消息呀?”
陆镜把半截藤萝抛到桌上,直言不讳。
“我要打听的是这个。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随断藤一起拍在桌面的是一锭银子,成色重量都符合沙雕酒肆打听最隐秘消息的价格。
沙老板笑笑,抽了抽鼻子问道。
“陆公子昨夜到侯府去了?”
“我……”
陆镜一时语塞,转念一想既和人打听消息,坦白一些也没什么不应该的,于是直言不讳。
“是。”
“哦,哦。”沙老板摸着下巴,倒没追问陆镜去干什么,只说:“然后在侯府遇到了什么怪事?”
“我在侯府外被这玩意儿缠住了。”
陆镜把夜来被青萤草捕捉的事讲述一遍,指着那半截断藤脸上紧绷:“可我在柳树下往来多次,也从没遇着这藤萝有这种情况——沙兄,是这种东西在夜间会如此?还是唯有侯府的青萤草会如此?”
如果是侯府的青萤草在夜间就会作妖,那问题可就大了。子扬常会在夜里到户外观星的。
好在沙老板打消了他这个疑虑,他笑着说:“陆公子,生长在侯府附近的青萤草与其他地方一样,只是普通草木,平常没听说过有什么异常。”
陆镜松一口气,可接着又更疑惑了:“那为何它昨夜突然会动呢?难道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操纵倒也没听说过。”沙老板慢条斯理:“但陆公子说自己被青萤草抓捕,倒让我想起若干年前一桩旧事,和白鹤居士有关的。”
“白鹤居士?他是什么人?”陆镜愣了。
沙老板一笑:“不是他,是他们。那是一群自称神使的修士,十二年前突然出现在流云郡,自称是到来流云郡寻找诸神遗迹的。”
“十二年前到流云郡寻找诸神遗迹的修士?这和青萤草有什么关系?”
“有。当初来的白鹤居士一共有二十人,后来突然消失不见了。我们只看到有十八具已化为白骨的尸首,穿着他们的白鹤氅被青萤草捆在树上。”
“……”
这真是一副让人想起就毛骨悚然的画面了:凋零的白羽,骨化的尸骸,平常看着无害的捆着尸首的藤萝。陆镜隐隐猜到了沙老板的意中所知,沉声问着。
“那些白鹤居士,是被青萤草杀死的吗?”
“恐怕是的。”沙老板没有否认:“藤萝深缠入骨,那些骨骼的姿态扭曲挣扎,显然那些人被困住时都还活着。而缠着它们的那几蓬草,后来一入夜就流光溢彩,显得比其他藤萝更为旺盛,倒像是饱食了顿似的。”
“饱食一顿?”陆镜猛然抬头:“沙兄,你是说,那十八具白骨是被青萤草吃掉的?青萤草不仅杀死他们还吸收了他们的血肉,这种藤萝,还会吃人?”
真是见了鬼了。他原来只当水镜是镜外世界的镜像倒映,诸事诸物与镜外世界大同小异。可没想到在水镜的世界里,居然还有植物是能吃人的。
沙老板却再次摇头:“不是会吃人,而是只会吃白鹤居士那样的人。陆公子,那些白鹤居士和你一样,是突然出现在流云郡。若我没有猜错,他们与陆公子你,应是同乡。”
“我的同乡?”陆镜心中咯噔一下:“你是说那群白鹤居士,也是从外面来的?”
“陆公子心知肚明。”
没有直接回答,沙老板意味深长地笑了:“那些白鹤居士在这儿没有朋友亲眷,也就没人再追查下去。最后是老侯爷令人把那些尸骨从树上解下来葬了。就这么过去了十二年,没听说再有青萤草伤人的事件,直到今天,陆公子你来到我这店里,告诉我你也被青萤草缠上,我才想起这桩和青萤草有关的妖异往事。”
他伸手把银子收起,这个消息就算卖完了。陆镜拎起桌上的隔夜冷茶给自己倒了一碗,咕咚咚灌了一气,这才哑着声说。
“我明白了。沙兄,当初那群白鹤居士到流云郡来,有拿着什么信物么?”
建木连通水镜与真实世界的出入口,一直在上霄峰的守卫之下。通过水镜不易,这一次陆镜虽是私入,也是携带着师门信物的,因此才得到了沙老板的帮助,沙老板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镜外上霄峰存在的镜中人。如果那群白鹤居士带有上霄峰的信物,那他们就是一群不幸在镜中罹难的师兄了。可在上霄峰的历史里,明明是没有那么多弟子同时进入水镜的。
“没有。”沙老板面对他的疑问摇了摇头:“这么些年拿着信物找到我的,只有陆公子你一个。那些白鹤居士应是偷偷进来的,他们最后被青萤草缠死,很难说不是偷着进来的缘故。但青萤草既对你出手,你在这里也不再安全——陆公子,你来流云郡本为采药,如今修蛇内丹既已到手,就快些走吧。外面和里面,终究是不一样的。”
陆镜昨夜采香获丹,沙老板今晨就知道了。他真是神通广大,这番劝告也发自内心,可陆镜也有他的难处——
一枚内丹不一定够呀。
况且,还有子扬……
想到子扬他就觉心颤。两年前是他把子扬送进水镜的,两年后再见到一个活生生、会说会笑会愁怒的子扬,他就再挪不动脚,恨不得自己也留在水镜的世界,永远不要离开。
他知这想法是危险的,因此一直躲避子扬,不让自己陷入不可能的缠绵。他告诉自己,只要子扬能在水镜中过得安宁,他绝不会打扰他,只会远远看他几眼便悄然离去。可子扬如今憔悴沉郁,他要离开怎么放心?
陆镜一脸的犹豫迟疑,沙老板早看出来了,只得叹一口气。
“陆公子,这里的事物对你们来说皆是虚妄,你还年轻,千万不要为虚妄折了自己。”
沙老板摇头叹气,陆镜起身对他深深行了个礼。
“沙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多谢沙兄告诉我这桩秘事,我接下来会多加小心。”
他向沙老板道谢准备离去。沙老板肩上的小雕忽然扑了扑翅膀。
“等等,外面有人来了。”
小雕金黄的瞳仁圆睁,偏偏脑袋接着说。
“是侯府的人。”
第11章
侯府的人?陆镜想起前几次与侯府的冲突,立即握紧了剑:“沙兄,我这就走。若来人问你,你便说我刚从后门离去就是了。”
怕是昨夜探府被发现,影卫们追来了。沙老板一片好心,陆镜不愿在沙雕酒肆与乌鸦动手、把他连累。沙老板一把将他按住,只问小雕:“来了多少?”
小雕砸吧嘴:“就一个。薛南羽身边那个小书童,名叫采墨的。”
就一个采墨?那就不会是来打架的。陆镜与沙老板对视一眼,沙老板问他:“一会人真来了,你见不见?”
陆镜想了想:“见。且看他会说什么。”
采墨是薛南羽近侍,追随薛南羽多年,对其忠心耿耿。镜外的采墨伴子扬进国子监、入上霄峰,与陆靖亦是熟得很。在镜外,陆靖对他一贯放心;而到了镜里,这里的采墨应与真实世界中的脾性相差不大。
商议好了,他们依旧在店里等着。不多时,店外有人轻轻敲门。沙老板上前把门打开,还真是采墨在外面说:“陆公子在这里吗?”
对采墨做个“请”的手势,沙老板把他迎进门。陆镜在店中与小雕正在烧水,候他进来,脸上一副惊讶神色:“我在,不知小郎君找我何事?”
他瞧着睡眼惺忪,像是刚醒的样子,这样一个人,应是昨夜在沙雕酒肆饱睡了一晚上的。可采墨到他身边抽抽鼻子,立刻就笑了:“陆公子不必装了。昨夜到我们府里去的那个人,就是公子你吧?”
陆镜还扮糊涂,一脸天真的反问:“昨夜有人到侯府去了么?”
“青萤草。”
采墨截断他的话,干脆利落的指着他的身上:“你身上有青萤草的气息。现在深秋,城中其他地方的青萤草都已枯萎,只有侯府附近树上还有存留。昨夜私入侯府的人把长公子屋外的青萤草削断了,青萤草一旦断裂就会溢出香气,如今你身上就有这浓烈气味——若你还说自己没去,我这就可以找一条细犬来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