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尔真本在哼哼,后来今拔汗被秦三和白大一左一右带夹着带了过来,请他喝茶。古尔真就不哼哼了,他冲到今拔汗身边,把秦三和白大一边一个推开。
温仪看着他笑,对元霄道:“你看,太子殿下和今拔汗将军多么情深意重。”
古尔真懒得去纠正他话中曲解之意,只反讽道:“不及国公和殿下。”
他算是摸清了,只要不是行动上对温仪和元霄不利,偶尔口舌之争,温仪是不当回事的。便见元霄听了后,大言不惭:“对啊,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情深意重,可骄傲了。
“……”
看吧,因为这两个人脸皮极其厚。
要让元霄入睡,如今轻而易举。就算再若无其事,终究是身体内消耗了太多体力。嘴上不说温仪也知道,太子与他相处这么长时间,强撑着醒来,已十分疲累了。他让薛云开了安神助眠的药,元霄不疑有他,喝了后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自元霄睡去后,温仪换了衣裳,临要出门前,折回来,抚了抚太子鬓角,动作倒是很轻柔。古尔真看在眼中,说道:“什么药都敢给他喝,你倒不担心。”
“怕什么。”温仪替元霄理好了被角,看了眼古尔真,“有我呢。”
最多一生一死而已,反正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
元帝在御书房等到太阳西斜。门口的光影已变了又变,他也未提出要去做些别的什么。他今日在这里,就是要等温仪的。自从宫中报说温府的门开了,他便相信,温仪一定会来。
若是为了太子,他怎么不来呢?
一定是来得越快越好。
等太阳沉了一半,温国公终于在橘色的夕阳光照下走来了。夕阳在他一身锦缎上洒了层金粉,映得他白皙的面容也暖融融的,眼里就像落了牡丹花色。若粗粗一看,眉梢眼角都带了柔情,终于不是高山寒雪,冻彻人心。
元帝坐在那里,就这样淡淡看着他。一只手还翻着本折子,左手边摆了个盒子,右手边点了个香,青铜瑞兽,丝缕的烟儿往空气中一蹿,便散了个无影无踪。
温仪踏进来,行了一礼:“让陛下久等。”
啪一声,是折子合上的声音。元帝手一松,那折子就被扔到了一边。仿佛是得了什么指令,左右两列侍候的宫人默契地退了下去,便连李德煊,亦是微微一躬身,经过温仪身畔时,脚下略顿了一顿。温仪与他微微点点头。
宫门被带上,剩余不多的夕阳便也被拦在了门外,仅能通过窗格,试图探进头来,好窥探些许秘密。宫门带动间发出了吱呀一声,是陈旧岁月的味道。
这书房内,便只剩下了温仪与元帝二人。
温仪不问元帝找他是为什么事,元帝也不主动说明。两人一坐一站,僵持片刻,温仪忽然动了。他如一阵风,飘然行至一侧,仿佛这粉饰的太平,终于要被撕破——
然后温仪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茶。
偷听的人:“……”
以为要打起来的人:“……”
李德煊一拂尘把他们都轰走了。
元帝:“……你倒是很想得开。”
温仪不但喝了茶,还取了饼。就算一边吃一边说话,也没掉半粒屑子。他道:“谁知道陛下装威风要装多久,臣忙了一天,累得很。”还饿得慌。
元帝干脆走下来,坐在温仪另一侧,与他一道吃饼喝茶,闲话家常,根本没有方才半点水火不相容的气势。“还是朕待你好,这么多年,未短你吃穿。如今你和太子才处了一日,竟然连饭也吃不饱。”
却不想温仪道:“省钱啊,吃你的,这都不懂。”
——十分不要脸。
“……”元帝噎了半块饼,他怒气冲冲地瞪着温仪。温仪装眼瞎。
待两人分食了一盘饼,元帝哼了一声,将盒子往温仪那一抛,由得对方接住,这才道:“你记得朕封你当国公那一日吗?”
温仪拭尽手上残渣,道:“不曾忘。”
歌舞升平,红绸拉了半天边,轩辕玄光以神官的名义将此事扬得人尽皆知。那时他墨襟红底,紫冠束发,手上捧了长长的令牌,随着队伍一道前进,要将这赐封的名号送至坤定宫中,好诏告天下,亦上达神灵。
才满周岁的太子叫人抱着,远远落在一边啃着指头,也不知是懂没懂事,反正晓得那边热闹,就拼命地扭头去看。
奶娘拍着他轻声道:“殿下,那是陛下的人,往后见着,不能瞎碰的。”
这是太子仅有的奶娘,后来不知是犯了什么错,只对元霄说乖乖等着,她去拿些乳酪来,就再也没回来过,就连姓名也不曾被提起。
温仪回忆起往事,再掰着手指头一数,方觉至大乾到如今,含肃岭在内,已是将近二十个年头了。时间过得真快,元帝三十又三时风华正茂,如今也两鬓斑白。唯有眼神狠厉起来时,仍能瞧出当年战场上盛王的模样。
“陛下照应温仪也这么多年了。”温仪道,“温仪心怀感激。”
“你若心怀感激便不会处处想着逃离。若非朕当年拿温府的人牵绊住了你,怕温爱卿早就逃到天涯海角,寻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想着如何度过残生吧?”
“陛下错了。”温仪抬起眼,二十年的岁月未在他面上留下丝毫痕迹。“这不叫残生。”
他从不过残生。
“倒是要多谢陛下,替温仪的人生寻到了一些乐趣。”
晓得权要够大,手段够硬,才有能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元帝不予置否,只看着温仪年轻的面孔,摸了摸自己鬓角:“朕每每看着温国公,便觉得自己还不曾老去,可惜一照镜子,就原形毕露,岁月确实不饶人。”
何止岁月不饶人。
“就算容貌不变,你也骗不了自己。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即便是你百年如昔,围绕在你身边的,也永远不是最初认识的人了。”温仪道,“你想要的得不到,想得到的早已失去,骗自己也骗不成,岂非是人间最痛苦的事?”就像是一叶扁舟随浪飘扬,居无定所,见人是人,见人,都是陌生人。说到此处,他才道,“所以都说高位者寡寒,修道者无情。”
这都是有道理的。
不然如何抗过漫漫岁月,权力倾轧。
光心痛便能消磨大半精力。
元帝眯眯眼睛:“可你却还是踏了不该踏的路,选了不该选的人。”
——问得猝不及防。
原来他话兜兜转转,就为了套这一句。
“……”
元帝冷冷道:“把那盒子打开,看看朕的好侄孙,大乾的好太子,都在祖先面前写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什么——
温仪按太子的尿性沉思片刻:情书吗?
元帝:……滚。
第95章 说来讽刺
那盒中装的是当日元霄写的字,一边是个仪,一边是个乾。
见温仪看了,元帝方觉快意,只觉得这等心思,总也该叫当事人知晓,方不算憋屈。他不咸不淡道:“心有野望,却夹私情。这不该踏的路,不该选的人——太子倒是先替温大人先试了一回。温大人,你这老师,当得不称职啊。”
明刺暗讽,拿太子当借口,却分明说的是温仪。
什么叫踏了不该踏的路?又什么叫选了不该选的人?
到此异世非他所愿,但既然来了,就安之若素。
卷入纷争非他所喜,可牵扯了,也不必一味逃避。
温仪一路至今,虽处境是天逼人为,却不怨天尤人,从不回头,也不后悔。
“路是我自己选的,人是我自己挑的。走到如今,也是臣自己愿意的。”
若非不喜,若非放纵,何至于此。
温仪悠悠道:“陛下该知道温仪的,选了,就是应该的。”他反问一句,“难道陛下觉得,臣选了效忠大乾,效忠陛下,也是一条错路?”
元帝冷笑一声,忽然道:“这么说,你罔顾人伦,违反阴阳,和大乾太子行不轨之事,也叫应该?也叫愿意?也是理所应当?”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杯盏一声脆响,“简直放肆!”
……
终于有这一问。
最近身边总有些人探头探脑,假借各种机会明着暗中偷窥,温仪故作不知,只让秦三和暗卫莫要阻拦,由得他去。他若不愿,元帝的人就不会晓得分毫。可是温仪不肯,两情相悦不在天长地久,在于朝朝暮暮,这朝暮尚有几十年好过,有什么藏着掖着不能叫人晓得。
丑媳妇尚得见公婆,他又不丑,何止不丑,可以说是十分好看。自太子向他表明心迹,他一时心软接受后,有的人就在心中扎根,越扎越深。那会儿温仪就想过了,早晚有一天,他和元霄要面对皇帝、太后,或许还有一众大臣。
本不该在此刻。如今的太子,无功无过,又是景帝之子,留他是美名,弃他是恶名,是以一些人无法作决断。只要元霄出任何一点纰漏,便可以被人抓住把柄,说大乾太子品行不端,请皇帝废除另立,那时就是明正言顺。是以在元霄能继承皇位之前,温仪并不想留下这么个不利的祸端,这才久久未与他有实质性的亲密接触。